戴着 10 件美容产品睡觉，

带着美丽醒来

“Morning Shed”，字面意义“清晨脱落”，听着像是一种可怕的昆虫清晨蜕皮仪式，但这是正在 TikTok 流行的一种护肤仪式趋势。这种潮流并不需要像昆虫一样蜕皮、或是高强度刷酸爆皮，它实际上指的是，在早上脱掉前一晚铺头发和皮肤上过夜的保养产品。

下巴带

我相信很多人对此的第一反应都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而且真的有效吗？你可以说 morning shed 是“服美役”，并对这套繁琐意识的真实效用持怀疑态度，或是怀疑这又是一场 TikTok 表演秀，但有些博主声称这么做是为了帮助提升睡眠质量和生活质量。

“我是一个忙碌的母亲，所以 moring shed 对我来说是一种自爱。”网红 Ashley West 说道，“我有两个孩子，当我护肤步骤越多，我的独处时间就越多。对我来说，这是一种仪式感——是我专属于自己的时光。” Ashley West 对于持仇恨态度的黑粉也不是很在意，尽管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但她仍认为这么做是为了改善心理健康和情绪。

博主 Maureen Osei 对这些繁琐的仪式也持积极态度，“它为我创造了一个没有手机或其他干扰的空间，让我可以静下心来反思，而且真的让我在入睡前感觉很好。” 她甚至在这些仪式中得到了身体健康上的好处。例如 morning shed 倡导贴鼻贴、口贴、下巴带来控制睡眠时的呼吸，受鼻塞问题困扰的 Osei 发现这些东西对她的呼吸和气流改善的确有帮助。

认为 mornig shed 仪式有助于改善心理健康的博主 Ashley West

但仍有人认为 morning shed 博主是助长过度消费的“消费主义的终极魔王（overconsumption final boss）”。这类批评的背后，指向的是当代“自我护理”文化中的一种悖论：它打着“为自己”的旗号，却往往伴随着大量的消费与外在展示。这种看似自由的选择，其实也可能是一种被包装过的压力和规训。

我们都知道世界对女性审美标准高得离谱，且这一现实从未改变，女性一直被迫去迎合、满足这个社会人造出的审美标准。曾经时时刻刻保持完美是为了让丈夫不变心，如今女孩们知道不用讨伴侣欢心，同时却迎来了 morning shed 这类以自我关爱、self-care 为名的新型容貌表演仪式。

先不说这些仪式是否真的是为了自己，在嘴上贴胶带真的对我们健康有益吗？现在几乎没有任何科学研究证据表明在嘴上贴胶带对我们有任何实际益处，包括人们最关心的口呼吸和颌关节症状问题，甚至相反，可能会引发呼吸困难和供氧不足问题。另外，不管是穿“脸基尼”还是在下巴上挂紧致绷带，既不能治疗睡眠障碍，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起到拉皮效果。敷着面膜睡觉，不仅不会补水，反而在水分蒸发过程中皮肤会受到新的刺激。

“看起来 热辣”

为什么会是一种自我关爱？

Morning shed 让我想起《亢奋》中 Cassie 早上四点钟起来准备上学的一套仪式 —— 而她这么做就因为爱上了朋友的男友 Nate。很显然，Cassie 的行为是不健康和表演性的（虽然在剧中有一定的讽刺和夸张成分），但当这种行为成为现实生活中一种让无数人跟随的潮流行为后，却变成了“自我关爱”？

《亢奋》中早上四点起来做容貌管理的 Cassie

是否是“自我关爱“，取决于一个人是否是真正享受、自主地选择参与其中。如果是，那这些睡前的精心护肤、贴着胶带和面膜过夜、甚至早上四点起来做容貌准备的行为，可以说是一种相对无害的“生活习惯”。

但是考虑到短视频平台的趋势带动作用，我对这一潮流更多持担忧与怀疑态度。例如 Nara Smith 等 trad wife 网红，表面上号召女性回归家庭、做个饭也要全妆盛装打扮，但实际上她们并不是真正完全回归家庭的 trad wife。Nara Smith 不仅是个模特，还拥有多家公司，她只是演出了幻想中梦幻的家庭生活 —— 但那确实成功地让许多网友动了心想主动回归家庭。

一种生活方式在网上被不断复制、模仿、潮流（且大多伴随着“自爱”、“自律”、“精致”这些成功学积极口号）时，我们需要警惕的，是它是否已经成为一种新的枷锁。女性“选择”回归家庭、“选择”早起精致生活、“选择”仪式感十足的护肤流程 —— 这些“选择”真的自由吗？还是我们只是从“取悦他人”转向了“表演给自己看”，但背后仍然是深深的社会规训在驱使、鞭策着我们？

在 L'OFFICIEL USA 关于 morning shed 的报道中，University of the West of England 的心理学教授 Phillippa Diedrichs 博士表示：“尽管对一些人来说，通过美容习惯来进行自我表达（self-expression）可能是有益且愉悦的，但迎合不断变化、且往往极端的审美标准所带来的压力，可能会让人觉得，这么做是自我接纳、摆脱社会对女性气质规训的一种倒退。”

当然，你可以说 Cassie 早上四点起来准备美美上学、Nara Smith 带着完整妆造在家自制口香糖这些都是一种自我取悦、让自己心情更好的方式。但当我们连“self-care”都变成一种要放到网络上可以被评价、观赏、观看的表演时，它到底还是不是“self”的？这或许才是我们需要更深入思考的问题。

Nara Smith

我们一定要“美”吗？

抛开这些过于深刻的问题，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下：遵循这些繁琐步骤，是否真的能让我们变美？以及，我们作为工作没有容貌要求的普通人，为什么需要醒来就要看起来可以随时去拍摄时尚大片呢？

众所周知，没有一项护肤品可以像医美一样可以立即见效（就算医美也有恢复期）。Moring shed 这一仪式，似乎简化加速了“丑小鸭变天鹅”的过程。而健康的皮肤和容貌状态，绝对不是某一样化妆品或护肤品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塑造成功的。一个良好的状态常常与身心健康有联系 —— 一个月休只有四天的普通打工人，就算每天涂昂贵的某蓝之谜、XK-II，也无法看上去和广告中展示的模特皮肤一样完美。

当然，想要自己变得好看是人之常情，但是如今，“任何人都可以变更美”“丑小鸭可以变天鹅”成为了一种流行文化，导致普通人变态执着地想要“变美”、产生一些遥不可及且深不见底的审美理想，进而过度消费、并采取一些并不有效甚至危险的医美手段，整个过程中还容易因为反复认为不够美而产生不安全感、自我厌恶情绪 —— 这些还是正常的或所谓的 self-care 吗？

不得不说，当代网络世界中的内容，无论是妆教、护肤步骤还是穿搭分享，传递的始终是同一种潜台词：只要你买这个、用这个、按这个流程来操作，你就能变成最好的自己。而且如果少了其中一步，就不够“完美”。

但“变美”并不是一份宜家的家具安装说明书，即使你一板一眼地照着步骤来，也不一定能拼出那个所谓“最完美的自己”。（就算真有说明书，大家通常也拼不出海报中展示的标准、完美的商品，不是吗？）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几乎每走一步都需要不断花钱，把自己打造成“理想中”的模样。而那个“理想中的模样”，说到底，也只是社会不断换包装、却始终如一的审美框架——一个看似多元，实则高度同质化的“美的标准”。

不过，也有人认为，那些每天坚持做 morning shed 仪式的人不该被责备——他们只是相信自己可以变得更好，并努力朝着那个方向去实践。这种护肤流程或许带来了一些积极影响：它帮助人们减少了对手机的依赖，让人们有更多时间与自己独处，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对于一些人而言，护肤本身也可以是一种娱乐方式或冥想放松的方法。某种程度上，这确实也是一种正向的 self-care —— 如果你不强迫自己要达到某个社会普遍的审美标准、而是真心享受这个过程的话。 

总之，是否“丑陋”，是否“美”，并不取决于我们睡醒后是蓬头垢面，还是摘掉一头的护肤产品后神采奕奕 —— 而是关乎我们如何看待自己、如何在心中定位“自我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