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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基德,自我鞭笞的野蛮人 | 不退票

    2020.12.14 | BY test-1 |
    不退票金基德
    周五的夜晚真正来临之前,大家还没有迈出家门,一条消息炸开了互联网。
    2020 年 12 月 11 日,韩国导演金基德因新冠肺炎并发症在拉脱维亚去世。本是一次为买房移民进行的考察,却成了他的辞世之旅。
    据报道,金基德于 11 月 20 日从俄罗斯圣彼得堡经过爱沙尼亚来到拉脱维亚,原计划通过在拉脱维亚的海滨城市尤尔马拉买房的方式在那里定居。然而待约好一同看房的好友重新找到失联的他并前往医院时,金基德已因新冠并发症而离世。而 9 天后是他 60 岁的生日。
    作为国内无数影迷的启蒙导演,历经盗版碟、资源和流媒体时代的多重洗礼,金基德在影迷中的地位可以说是跟昆汀、北野武、阿莫多瓦这些名字是同一级别的 —— 如果你要看 “文艺电影” ,那比你早入门的朋友塞给你的盗版碟里绝对夹着一张《春夏秋冬又一春》;打开资源帝扔给你的 115 网盘链接,也绝对躺着一个名为“金基德”的文件夹。
    而金基德在韩国影坛和世界电影中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觑的。只要谈论韩国电影,一定绕不开金基德。他与李沧东、奉俊昊、朴赞郁和洪尚秀等人并称 “韩国电影五虎将” ,其 2003 年的作品《春夏秋冬又一春》更代表韩国参加了 2004 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角逐。
    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的纪录中,金基德曾获奖 3 次(《圣殇》获威尼斯金狮奖,《空房间》获威尼斯最佳导演银狮奖,《撒玛利亚女孩》获柏林银熊奖)、提名 8 次(《漂流欲室》《收件人不详》《坏小子》《空房间》《撒玛利亚女孩》《呼吸》《圣殇》《网》)。
    即使你从来不看电影,在古早的 QQ 爱时代,也很可能因为这张名为 “偷情的最高境界” 的著名 gif 被迫欣赏过他的作品:

    疼痛的身体:暴力与情欲的联姻

    许多人对金基德的认识,是从所谓的 “禁片导演” 开始的。

    在他的电影中,肉眼可见——甚至说, “肉眼可感” —— 的暴力和与之捆绑交织在一起的情欲,是最引人注目的元素。这样极端呈现性与暴力的方式,使得他的许多作品都无法逃过被禁的命运。比如《莫比乌斯》就因包含母子乱伦场面而在韩国禁映,而早年间令其声名大噪中国互联网的《漂流欲室》《空房间》等作品,也是借由了 “禁片” 这样的名头。如此极端、激烈的表现形式也为他的电影带来了不少误解,以至于他的许多作品在信息仍然不那么通畅的时代常常被打上 “三级片” 的标签。

    《莫比乌斯》的豆瓣短评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导演,金基德永远不会满足于将性与暴力的调动仅仅限制于故事和文本的层面,他一定要通过令人大开眼戒的视觉奇观,利用好奇心与窥视欲作工具,撑开观众的眼皮,逼迫他们直面他所制造的残酷影像,也逼迫他们直面自己人性中不曾自知的部分。
    观看金基德的电影,你能够通过屏幕切身感受到他通过电影施加的暴虐带给人身体和灵魂的痛处。
    讲述渔场哑巴妓女与逃犯之间爱情的《漂流欲室》中,有着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当男人最终想要逃离女主熙真所在的湖中岛,绝望的她将与渔船连接着的鱼钩放入了自己的身体。鱼钩穿破她的身体,鲜血浸透了她的白裙。男人帮她一根根地取出鱼钩。血淋淋的疼痛。 
    据说《漂流欲室》在威尼斯首映时,曾令观众呕吐晕倒。而这种 “肉眼可感” 的、对身体的痛苦试炼,在他的电影中比比皆是。
    《收件人不详》中,恩吴用铁丝缠住自己的脖子不止,还生生咽下了一颗铁丝球。

    《圣殇》中,江道命令母亲吞下刀锋上血淋淋的鸡心,以自虐的决心证明她确是自己的生母。在这之后他还亵渎了她,而所谓的遗弃了他的 “母亲” 竟咬牙承受了这样毫无逻辑的 “赎罪” 。

    《空房间》中,男主角泰石是一名闯空门的惯犯,但他犯罪的动机并不是为了钱财。他进入并享受他人的房间,或者更准确地来说,享受一种他不拥有的生活。他翻看家庭相簿,在浴室中冲凉放松,帮房间的主人清洗衣物,孤独却悠闲。直到一天他遇到遭受丈夫家暴的女人善花,救赎她的希望给他的生命带来了重量和痛苦。从头至尾没有一句台词的男主角,向观众传达其情绪的方式,就是一下下地挥动 3 号高尔夫球棒。通过纯视觉的方式,他内心的痛苦不经语言扭曲地直达我们的心底。 

    人的真相:岌岌可危的道德观

    金基德的电影世界所折射的道德观总是那么脆弱而岌岌可危。越界行为和对禁忌的无视,在他的片子里简直家常便饭。除了以上提到的身体暴力,他的电影所描绘的伦理关系更直接地表现出了这一点。
    乱伦、婚外情、性交易与性暴力,是他的影片中两性关系最主要的存在方式,并且通通带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浪漫色彩。
    换句话说,以上这些被社会和法律列为禁忌的行为,在他的影片中似乎并不受到惩罚,甚至获得褒奖。在他 2001 年的影片《坏小子》中,身为街头混混的男主人公表达自己爱恋的方式,是设计令自己心爱的女人沦为娼妓,以获得两人在身份上的平等。而拜他所赐成为红灯区女郎的女学生,在得知真相之后,仍然无法摆脱自己对男人已然萌生的爱恋。

    《坏小子》

    他的作品中带有厌女倾向的男性视角浓郁到令人窒息。娼妓、受害者和母亲,是他影片中女性的最大身份。乱伦情结可以说是金基德的电影中最具争议性的母题,在《圣殇》《收件人不详》《弓》和《莫比乌斯》中都有涉及。特别是对母亲的性暴力 —— 《收件人不详》中最残忍的一幕,是被遗弃的混血儿尚武剥掉母亲的衣服,试图割掉她的乳房。

    每当看到这里,笔者的心都都仿佛被十八把索尔的锤头同时重击,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

    正是这样的处理方式,使他影片的观众不得不直面人性、道德和法律之间关系的复杂性。
    人性的真相是什么样的?社会约束、法律和道德,足够道明它的一切吗?如果说被浪漫化的婚外情仅仅挑战的是传统的家庭结构、能够被相当数量的观众理解,那么对性暴力、乱伦等越界行为的不同探讨,则是常人所无法接纳的。

    失语的野蛮人,鞭身的苦行僧

    金基德电影中所不断重复的这种疼痛的身体试炼,令人不禁联想到基督教中的鞭身教派。
    中世纪的欧洲,瘟疫横行,在黑死病肆虐的恐惧之下,鞭身教派应运而生。他们相信黑死病的源头来源于人类的种种罪孽,因此认为自发地给自己身体上施加痛楚,是一种赎罪的形式。鞭身教派的信徒们,通过身体上痛苦的自罚来减轻灵魂上的罪孽,从而抵抗瘟疫肆虐带来的精神恐惧。
    基督教恰恰是金基德作品中另一个尤其重要的叙事元素,特别是 “赎罪” 的母题。在《撒玛利亚女孩》《圣殇》这样的作品中,这一元素得到了尤其直观的呈现:

    《撒玛利亚女孩》

    《圣殇》

    除去基督教以外,他的《春夏秋冬又一春》也对佛教也进行了探讨。金基德对宗教主题的执念,与他早年的个人经历密切相关。从小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中学还未毕业就辍学进入工厂工作的金基德,一生并未受过系统的电影和艺术教育,可谓是靠一身技艺和无从复制的经历单枪匹马闯入影坛的一朵奇葩。金基德在 20 岁应征入伍,退伍之后即在教堂觅得一份工作。在干体力活的同时,他自己坚持着绘画创作,并在几年后前往法国巴黎闯荡,以卖画为生。
    有心的影迷会发现,暴力也好,情欲也好,令主流社会发指的道德观也好,金基德的电影中最不可或缺的,永远是一名来自社会底层、拥有横冲直撞野兽般暴力的粗暴男人。他可以是《圣殇》里杀人不眨眼的高利贷打手,可以是《坏小子》里不能说话、被女大学生所无视的小混混,可以是《收件人不详》里被美国父亲所抛弃而只能殴打生母的、从未拥有合法地位的混血儿。
    这是金基德本人的倒影。
    我们很难去量化,这份经历跟他的作品中与民族压抑、男性失势相伴相生的厌女情绪有多少的关系,又是否造就了他对世上 “男人和女人们” 的爱、欲、罪的偏执把握;但我们知道,少了任何一环,就没有了金基德电影。
    在金基德的电影世界中,语言和文字似乎多余。从拥有聋哑缺憾的众多主人公(《漂流欲室》中的哑女、《坏小子》中的哑巴混混),到《空房间》《呼吸》这样台词可以掰着一只手数过来的作品 —— 国民老公张震也是因此得以在《呼吸》中无压力、无违和出演 —— 到了《莫比乌斯》,他索性全然扔掉语言,直接采用了无对白剧本。

    对于来自底层、流浪异乡的金基德来说,失语曾是他的劣势,如今却转为了他的优势。在疼痛影像的包裹下,金基德向世人展现着为他们所不齿、却又由他们所犯下的罪恶,仿佛他在帮助观众鞭笞自己,帮他们进行着疼痛的自我救赎,在观影中默默然将他们变为替世人受难的耶稣。

    然而,即使人的思想和心灵能够承受住这样日复一日的探讨与拷打,他的身体却是无与伦比的脆弱。
    金基德在其电影创作中体现出来的野蛮人般的烈性,同样也贯彻在他的行事风格中。
    1998 年,韩国电影界爆发光头运动。为抗议保护韩国本土电影放映的银幕配额制度(screen quota)被削减,金基德与姜帝奎、李沧东等7位韩国导演一起,剃了光头,抱着自己的遗像到汉城国厅、光华门等地静坐示威。最终,这批影人为韩国电影争取到 146 天的配额,而这一运动也被很多人认为是韩国电影业崛起的标志。

    这种 “野蛮本性” 带来的不仅仅是积极一面。与他的电影一样,围绕金基德本人的争议同样绵绵不断。随着 3 名女演员对他的性侵指控浮上台面,金基德陷入了舆论漩涡。第一名女演员称,金基德曾在拍片期间在片场对其进行掌掴,并加入剧本中没有的床戏,并在此之前就曾对她发出性邀约并被拒绝。第二名女演员表示曾在拍摄期间被金基德和演员赵宰贤性侵,以至穿着撕破的衣服逃跑到乡下。第三位描述了金基德在工作会面间对她不间断的言语骚扰。

    几个月后,金基德性侵案因证据不足被判定 “不予起诉” 。金基德远走异乡,并对外界的质疑从未给出正面回应。有人认为这是他再度失语,但这次的失语是抗议还是逃避,是因为误解还是因为没有辩词,我们也不会知道了。

    “我死后,那些讨厌我的人会重新解读我的电影。” 那么,现在,我们又是否要去重新解读 “金基德” 呢?

    2020.12.14 | BY test-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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