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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境的月亮:逃亡的乌克兰女性,与救助她们的罗马尼亚人

    2022.03.21 | BY 调反唱唱 |
    乌克兰俄乌别的女孩边境难民

    调 反 唱 唱

    ▼

    战争爆发第二天,边境小镇 Siret Customs 彻夜难眠。这里是罗马尼亚最大的过境点,离乌克兰不到 40 公里。当晚气温低到零下两度,细雪落在人们头上。就在两天前,还有乌克兰直通罗马尼亚的火车,可是现在火车停运了。这天排队入境的车辆绵延十公里,人们不得不扔下汽车,步行穿越边境。
    一位穿着迷彩服的边境士兵站得比所有人都高,他挥舞着双臂,朝拥挤的人群大喊:“男人通通回去。” 在场的所有乌克兰女性和孩子都知道,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送他们来到这里的丈夫、兄弟、父亲不得不转身回去。根据乌克兰戒严令,18-60 岁的男性不得离开乌克兰,他们可能随时需要上战场。

     与父亲告别的孩子 © Ahdrei Dascalescu

    在这里,你可以随处看见哭泣的人。人群中罗马尼亚人 Andrei 就是其中一个,他想来这里做点什么,却看到现场一片混乱。那里有数百名志愿者和几十个非政府组织,而边境士兵却不在维持秩序。他感到愤怒,为乌克兰人提供交通、住宿、食物、翻译服务的全是当地平民,有人甚至从最远的南边赶来,而任何人都比政府官员早来一步。

    自愿提供帮助的罗马尼亚平民 © Ahdrei Dascalescu

    根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截止 3 月 19 日,有 527 万难民抵达罗马尼亚。但是抵达并不一定意味着绝对安全,贿赂和犯罪正在边境发生。有两个人告诉我,在乌克兰检查站,男人可以花 500-1000 欧元出境,他们中有些人携带着枪支和毒品。也有三个人告诉我,一些司机伺机向难民敲诈、强奸甚至拐卖妇女儿童。但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些是真的。

    至今,Andrei 已经四次穿越边境。回到家翻阅拍摄的图片,他会一边哭,一边写下每一个令他心碎的故事。
    他遇见了一个 14 岁的男孩。他独自穿过边境,拖着彩色的行李箱边走边哭。他一句罗马尼亚语也不会说,茫然四顾。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纸条,上面用乌克兰语、俄语和英语写着,请看见纸条的人帮助联系他在罗马尼亚的阿姨。 
    他上前与两位带着三个孩子的母亲搭话,发现她们已经在队伍里等了接近 24 小时。在还剩大概一个小时就到入境口时,一个孩子生病了。她们不得不离开队伍,回到离 Siret Customs 最近的乌克兰城市切尔诺夫策,给孩子买药和充电。 
    他还给一位老人和他的女儿拍了照片。他们刚刚离开已经沦陷的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一天前,他们开车经过躺在路边的尸体,燃烧的俄罗斯坦克和军用车,去镇上接祖母一起逃离,被俄罗斯坦克拦住了去路,不得不丢下祖母。他们告诉 Andrei,祖母现在全天都待在地下室,那里没有供电,还能听见爆炸声。年迈的老人无法入睡,晚上只能把头放在两个枕头之间,隔绝那些可怕的声音。

    Andrei 拍摄的边境照片 © Ahdrei Dascalescu 

    另一位罗马尼亚人 Cosmin,最近也频繁地穿越边境。
    Cosmin 蓄着大胡子,打扮很朋克,说两句话就要骂一嘴普京。与我视频通话时,他正在匆匆忙忙地吃饭。这天是 3 月 10 号中午,他刚刚从乌克兰边境回来。他眼神无光,看起来很疲惫。他说只有 15 分钟和我聊上一嘴,然后他需要补觉,好在晚上继续赶路。
    其实在战争爆发的第二天,Cosmin 就上路了。他的大卡车里装着为乌克兰难民和他们的宠物带去的食物和药品。那时候,他只是把物资送到边境便掉转头离开。可是有一次,一个接洽的罗马尼亚人问他,可不可以把一个猫笼子占为己有。Cosmin 提起这事忍不住破口大骂。那天起,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要亲自去乌克兰看着这些物资送到难民手中。

    Cosmin(中)在搬运动物食品

    为了不在途中被人拦住,Cosmin 的卡车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红十字。他的目的地是离边境 30 公里的乌克兰城市切尔诺夫策,路上只要 20 分钟。Cosmin 总是在夜晚穿越边境。十点以后乌克兰实行宵禁,路上没有行人。除了提醒人们前往防空洞的空袭警报,和他沉重的呼吸声,Cosmin 什么也听不见。
    为了不让俄罗斯战机在夜间瞄准,切尔诺夫策到处一片漆黑。借着车灯,Cosmin 可以看见路上大量丢弃的汽车,有些还是特斯拉、劳斯莱斯、宝马。在加油站,人们互相帮助,如果三辆车都需要加油,人们会选择只加一辆车的油,丢下其他的车,乘上灌满油的那辆一起走。

    Cosmin 开着卡车等待边境铁门开启 

    就在 Cosmin 第一次穿越边境的夜晚,罗马尼亚人 Helena 也在那里,她拍了一张月亮的照片,配上了一首诗:

    亲爱的月亮,

    孩子们睡在吵闹的旧车里,

    穿越仍然有光和水的城市之路,

    路上那么长,那么疲惫,

    他们问妈妈:“我们要去一个没有轰炸声的地方吗”?

    亲爱的月亮,

    你看到了这一切,

    请保护他们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

    Helena拍摄的月亮

    夜色中,37 岁的乌克兰人 Alona 带着她的妹妹、母亲和三个孩子,也走的是这条路,抵达罗马尼亚。在 Valea Arini 小镇,零点过后,Alona 拨通了与我的视频电话。在局促的单人卧室里,Alona 3 岁的侄女生病了在哭喊,10 岁的女儿数次抢走她的手机。Alona 不得不左顾右盼,一小时中有 4 次中断谈话。
    这里离她的家乡乌曼 515 公里。乌曼是乌克兰中部城市,目前还没有被攻占,但是巨大的爆炸声和空袭的报警声,已经占领了这座城市。
    Alona 被爆炸声惊醒时是在 2 月 24 日凌晨四点,她拉开窗帘看见远处浓烟滚滚。一时间她难以消化眼前的一切,急得在屋子里打转,止不住地喝水,给所有亲戚打电话,反复确认手机里的新闻是真的。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手足无措,天还没亮,Alona 就下决定要走。她迅速把孩子们的衣服塞进一个旅行箱,随手抓了一个小背包装上随身物品,只花了五分钟就锁上大门,去接妹妹和母亲。
    Alona 本以为逃亡之路不会太远,乌克兰西边邻国摩尔多瓦有位朋友曾一口答应接待他们。然而她错了,在排了三个小时入境后,对方改口了,“对不起,六个人的开销太大了,你们原路返回吧”。 
    但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挂完电话 Alona 站在又黑又冷的夜色下哭泣。她不知道该去哪,只要别逃太远,哪里都行。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等战争结束,尽快与滞留在乌克兰的兄弟与父亲重聚。
    三天前,Alona 有一个在丹麦的朋友愿意帮助他们,她有一间空房和少量积蓄,勉强可以接待 Alona 和孩子。Alona 感谢了朋友,但她不能狠心扔下母亲和妹妹,把一个家分成三块。 
    Alona 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他们只能一路向西。在穿越摩尔多瓦,到达罗马尼亚边境时,Alona 终于停了下来。一个烫着玉米须卷发的罗马尼亚女性,把他们带到了 Valea Arini 的一间民居安顿下来,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就匆匆离开了。
    电话号码下面写着她的名字 Ioana。她是罗马尼亚一家 NGO 的组织者,一位语速极快,雷厉风行的中年女性。她几乎从不打字,任何事情都用电话解决。看见我发送的采访请求后,她立刻给我拨了电话。
    这天是上午八点,她正开车前往边境。路况很糟糕,她得抓紧时间赶在夜里到来之前,把一份难民名单里的所有人一个不落地接过来。因为不停有人需要帮助,Ioana 不得不频繁切断电话。
    她和我接触到的所有罗马尼亚援助者一样。他们行色冲冲,不方便接受超过30分钟以上的采访,和我聊天的同时必须做着另一件事。他们滔滔不绝,情绪激动,话语里总是带着愤怒,也总是说着说着就哭了。
    每天在夜里回家的路上,Ioana 的眼眶里都盈满着泪水,她无法忘记那些令人心碎的画面:一个病得很重的老人张大嘴巴在哭喊,一个刚刚收到玩具可是眼神里依然透露出恐惧的孩子,一个转身离去的乌克兰男人背影……

    Ioana 和救助的儿童

    Ioana 帮助的孩子拿到玩具

    但是 Ioana 没有时间抹眼泪,她重复说着除了坚强和乐观,没有别的选择。与其是对我说,更像是给自己打气。罗马尼亚一度强烈依赖俄罗斯的天然气,如今供应系统瘫痪。油价上涨了 20%,所有物价都在飞涨。Ioana 担心糟糕的经济状况会拖累他们的援助。
    她的组织里有 35 个成员,现在大家都没有觉睡。3 月 8 日,有人想送花给她,Ioana 说她不想要花,她需要更多的药物、食物、衣物,能想到的一切帮助。
    第二天,Ioana 就得到了投入救援以来最大的喜悦,她成功把一位刚刚抵达罗马尼亚的母亲送回乌克兰。那位母亲的儿子刚满 18 岁,患有脑癌,需要 4 岁妹妹的细胞维持生命。Ioana 给所有朋友打电话寻求帮助。三天后,这位男孩带着所有好心人的期待,成功抵达意大利进行手术。
    至今,Ioana 一共帮助了 30 位女性难民逆行回到乌克兰。

    Ioana 收到的救援物资

    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程序员 Ramona 赶到了火车站。从边境来的难民潮水般涌入那里,与边境的混乱截然相反,那里秩序井然。这天是工作日,许多人请假来这里搭把手,他们是教授、清洁工、神父、教师、商铺老板……有人连夜自制了 254 瓶掺了蜂蜜的果汁,有人带了三麻袋的玩偶,也有人从附近的商店买走了所有的暖宝宝。一切都是免费的。
    在那里,Ramona 迅速加入了一个自发的志愿者组织,负责把人们带到接收难民的普通家庭中。她给了遇见的每个难民一个拥抱,“我想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决定在罗马尼亚留到世界末日,也没问题。”

    Ramona 拍摄的布加勒斯特火车站,举着牌子的是免费帮助难民去往各地的志愿者。

    最近两个礼拜,Ramona 总是想起外祖母,他们一家对战争并不陌生。外祖母是波兰人,一战后逃亡到罗马尼亚。路上她饥饿难忍,只能在路边拔草,撒上盐做成沙拉。外祖母把这个故事讲给 Ramona 听,说在困难时期,能活下来全靠的是他人的帮助。
    对于 Ramona 来说,现在是回报善意的时候了。除了上班和睡觉之外,她都在为难民四处奔波。Ramona 说这不算什么,身边几乎所有朋友都投入到这场大救援中。
    但是 Ramona 也需要安慰。听到战争爆发时,她害怕战火会蔓延到罗马尼亚,因为他们与俄罗斯之间也总是充满着摩擦。那几天她握着手机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刷新闻。
    参加救援之后,绝望取代了恐惧。3 月 10 日临睡前,Ramona 从床头取下了几粒安眠药咽了下去,药物没有很快起效,泪水又像前几天一样浸湿了枕头。她为永远没办法站在难民的立场上而哭泣,特别是想起那些老人,“他们把一生的东西全装在那些破烂袋子里,充满着恐惧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
    但是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家,正在努力接纳难民。
    “我在边境注意到,难民们对留在罗马尼亚犹豫不决,大多数人只是路过这里,去其他国家。但是我想对他们说:‘请你们留下来,罗马尼亚正在竭尽全力帮助你们,我保证你们会在这里得到安全的保护’。” Andrei 说。
    Andrei 不记得上一次罗马尼亚人这么团结是什么时候了。2 月 26 日,他在脸书上发了一条为难民求住宿的帖子,一分钟后几十条信息涌了进来。
    这些免费为难民提供家庭住宅的人遍布全国各地。布加勒斯特的 Jerry 是其中之一,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联系上的第一个罗马尼亚人。3 月 4 日,他给我发消息,说家中接待了三位乌克兰难民,还给我发了一些边境的视频,邀请我进入脸书上一个叫“为了乌克兰团结起来”(United for Ukraine)的群。截止 3 月 21 日,群成员有 27 万人,其中大部分是罗马尼亚人。
    暂住在 Jerry 家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和女孩的母亲。Jerry 坦诚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脑际闪过一丝担忧,“万一来者不善,就是件麻烦事。” Jerry 努力克服着这种感觉,现在他说服自己,只是在帮助善良无助的邻居。
    在罗马尼亚,如果接待了外国人,需要去社区登记。Jerry 不想带他们去,“这样就好像在向大家宣布,我在接济难民,为他们支付花销,我不想这么张扬”。
    Jerry 有一半刚果血统,看起来不像是罗马尼亚人。“尴尬” 的身份让他感到自卑,也不自觉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思考,作为一个黑色皮肤的中年男人,是否也会给他们带来那种 “不好” 的感觉。他把更多的交流机会让给了妻子 Sabina。
    几天后 Sabina 发现,她也无法与他们进行更多交流。她不便打听他们的私事,更不敢谈论俄罗斯。她记得有一次,那位男性正在读一篇报道,上面说他们的家乡敖德萨正在被轰炸。Sabina 没有从他脸上读到任何表情,“极其平静,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沉默不能掩饰深入内心的创伤,每当他们听见巨大响声时,总以为是炸弹。 
    上个礼拜,Jerry 的母亲 Floreda 正在满心欢喜地计划着等雨雪天气过去,带三位难民去教堂做礼拜。两个国家虽然语言不通,但都是虔诚的东正教国家。Floreda 真诚地期待神父可以给他们一些心理安慰。可是现在情况变了,Floreda 有些犹豫,不再着急去教堂了。
    是 WhatsApp 上一些亲俄派的怂恿,改变了 Floreda 的心意。Jerry 告诉我,在罗马尼亚,这些人占比大约三分之一,通常在 40-60 岁之间,战争爆发后他们活跃在 WhatsApp 上,四处散播假新闻。Jerry 在 Floreda 的手机上翻到了这些言论发给我:
     “乌克兰人其实是想进入罗马尼亚的犹太人”;
    “北约想把我们卷入战争”; 
    “如果我们接纳移民,普京就会攻击罗马尼亚”。
    然而他们无法改变潮水的方向。3 月 8 日,俄罗斯同意为平民开通 “人道主义通道”。罗马尼亚宣布简化接受乌克兰难民的程序,除去 18-60 周岁的男性外,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政治庇护。他们可以在罗马尼亚生活、工作,接受医疗、住房和教育长达一年。 
    也是在那一天,Jerry 捧着两束花回到家里。年轻的情侣出门了,他把花送给了老母亲。她不会说英语,但依旧滔滔不绝。半个小时之后,意识到对话即将结束,老母亲站起身,张开双臂给了 Jerry 一个拥抱。Jerry 靠在她的肩膀上哭了。刹那间,Jerry 觉得他们完全理解了彼此。
    乌克兰设计师 Anna 在早上六点半就回复了消息。即便睡眠时间少得可怜,她也需要起床开始工作,从八点到晚上十点,她没有时间闲聊。工作结束后,她还需要去一趟超市,购买两个孩子和年迈的婆婆所需要的一切。她三次修改采访时间,最后只发了一些文字和图片给我,再也没有回复任何消息。
    她的故事是这样的。战争开始时,Anna 正在土耳其旅行。隔天她买了一张伊斯坦布尔飞往布加勒斯特的机票。去罗马尼亚,只是为了与连夜从基辅赶到边境的丈夫短暂会面。在等了 35 个小时才入境后,Anna 与孩子开始了在那里举目无亲的生活。
    第一天,Anna 哭了一整天,她的所有心思被丈夫可能要上前线所淹没。她暂时还不缺钱,只是想要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第二天,Anna 擦干了眼泪,开始烘焙无糖饼干。这些饼干被做成心形,包装袋上写着 “来自乌克兰的爱”。Anna 说它们代表着对 “罗马尼亚亲人” 的感激。它们没有标价,全凭顾客自己决定。

    Anna 卖的饼干

    其他人就没有 Anna 这么幸运了。Alona 的钱包里没有多少钱,全是乌克兰货币。现在货币贬值,她还不想把格里夫纳兑换成欧元。她和妹妹最要紧的事,就是在罗马尼亚找到工作。
    在乌克兰 Alona 是酒店前台,可是这个技能囿于语言问题在这个国家失效了。她现在没有其他选择,清洁工、厨师、保姆、司机,什么都行。可是,她还有一些文件需要完善,没法马上开始工作。她提起一位留在乌克兰的大学教师,现在也无法工作,在家里做面包。说起来,她似乎有些羡慕,“而我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孩子”。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我,有哪位难民在罗马尼亚找到了工作。在 “为了乌克兰团结起来” 的群里,每个小时你都能看见难民的求职信息。
    “我不想大家可怜我,只想发挥一技之长,生存下去。如果你们确实需要帮忙拍照,请与我联系。” 一位摄影师用乌克兰语写道,下面的评论区极少回复。
    也有人用英文写道,“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律师,但是在这里我不求能找到类似的工作。我可以做一名家庭教师,教孩子们英语、乌克兰语和俄语。”
    在这条信息的评论区,一位罗马尼亚女士写道:“虽然任何工作都可以让你活下去,但是如果停留时间太长,你还是需要找一个更学术化的工作环境,否则你的学历就浪费了”。这条评论有超过 200 人点赞,但是发帖人只回复了大家一个哭泣的表情。 
    也有人在想办法帮助他们:
    一间外国语大学为难民提供乌克兰语和俄语临时教师的职位;
    一家宠物机构愿意空出五个工作岗位给难民。负责人告诉我已经有不少人应聘,她们都是女性,从22岁到60岁不等。她们不需要会说罗马尼亚语,只要喜欢动物就行;
    一家制造业工厂发布了招募大量流水线女工的信息,工厂会安排翻译教会她们操作机器,她们也不需要为语言担心。

    当我把这些招募信息转发给 Ioana 时。她告诉我,现在到处都在招人,她手里也有一打招募资源。但应聘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在盼着尽早回去。

    Jerry 曾试图打消我难以采访到难民的担忧,“你是中国记者,他们会给你开绿灯,愿意告诉你一切。”
    然而他错了,和难民交谈并不容易。
    一位不愿透露名字的乌克兰女性答应和我聊聊。但是她拒绝了视频通话,只能打字。在确认我阅读了之后,她会撤回上一句话。她解释,这些信息可能被盗取,用于攻击她的国家。
    在过去的两周里,乌克兰红十字会的女医生 Olag 一直在帮我寻找会说英语的难民,超过20个人拒绝了采访。Olag 告诉我,他们的心理状态很差,希望我能理解他们的沉默。“想象一下,如果你的房子、医院、学校、工厂通通被炸毁,你和你的亲人正在面对死亡,你或许也不想说话。” 
    Olag 是对的。那位不愿透露名字的女性,也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挣扎。她告诉我,她的妹妹为了孩子,把生病的母亲留在了乌克兰,“她的生活毁了”。
    Alona 也面临着同样的心理煎熬,“现在我的生命很安全,但是我的内心并不感到安全。” 有时,恐惧会溜进她的梦里。她梦见在一片废墟里奔跑,周围阒无一人。被类似的梦吓醒后,她盯着天花板再也无法入睡。即便没有噩梦,她夜里也会醒来三到五次。睡眠的时间越来越短,在乌克兰她通常7点半起床,现在她5点就起来了。
    那时候,孩子们还在熟睡,Alona 难得拥有一段独处的时间。她会先祈祷战争尽快结束,然后喝杯茶,吃点三明治,剩下的时间坐在马桶上看新闻。这是她一天中最难受的时候,她会任凭眼泪从脸颊流过,而如果这时孩子起床了,她会立刻擦干泪水,努力佯装微笑。
    Alona 的母语是乌克兰语,也会说俄语。她不讨厌任何一个国家,对谁也没有恨意。此刻占据在她心里的只有无数个 “为什么”。她想问问那个她不愿提起名字的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生活,为什么要摧毁这一切?为什么要让她的同胞流离失所?为什么要让其他国家的好人倾尽一切帮助他们?
    Alona 不懂政治,她也不想懂。但是她确信,乌克兰人是不会被打垮的,她不怕面对一片废墟,“只要我们活着,就可以重建一切,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Alona(左)和家人在罗马尼亚。

    如果你有想说的话,可以在后台留言,来微博@BIE别的女孩 留言,还可以给我们写信:biedegirls@yishiyise.com。

    2022.03.21 | BY 调反唱唱 |
    • 编辑: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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