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轻盈电子声响并不完全虚幻。相比媒体常年间零星拼凑出的 “身外幻影”,这样一部自发于个人 “心理状态和想象力” 的作品更能代表如今真实的林强。
久居台中十余年,也会时不时随父母回出生的小城彰化访亲,林强心态早不同当年。虽然仍会北上,回到自己音乐梦开始的地方——台北,在那里忙工作,会朋友,但当年别人眼里那个用摇滚乐的强硬去与全世界碰撞、表达自己愤世嫉俗态度的 “大歌星”,如今只追求一种简单的状态。厌倦了台上那个自己,不想 “搞得让自己与别人都不愉快”,他在 1994 年留下一张与西方前沿流行、摇滚乐制作水准相当的《娱乐世界》,就 “逃” 到了不用面对太多人的电子音乐里。他起初享受这种 “因为听的人少” 带来的自在,又在享受的过程中因为意识到 “电子音乐里有很多探索的可能” 而沉下心来。
成名的过去和种种反叛总被他人忆起,林强不忙撇清,更谈不上会翻脸。一个人割舍不掉自己的影子,他对这点了然于心。换个角度,重新审视那段 “自以为自由” 却实际 “浪荡自私” 的日子,他褪下的是明星、艺术家的不实衣冠,也是执拗形成的心理障碍。搭着与侯孝贤导演结识又合作拍戏的机缘,他想转变成音乐服务业的工作者,想 “让自己自在快乐些”。
从《南国再见,南国》全然直觉性的另类配乐做起,林强一朝转换航道,便彻底遁入帷幕后,成了低调的电影音乐制作人。他以 “乐工” 自居,屡屡为《千禧曼波》(侯孝贤)、《刺客聂隐娘》(侯孝贤)、《三峡好人》(贾樟柯)、《天注定》(贾樟柯)、《路边野餐》(毕赣)等众多享誉全球的华语电影涂饰上自己无形又点睛的音乐笔触。这些配乐作品获得的海内外奖项与业界的高度认可丝毫没有刺激林强重返聚光灯下的心思,他只是偶尔乐于在线下分享自己工作的经验,把音乐带给他那最单纯的快乐传递出去。
学会用不夸张、激烈的情绪去表达自然的状态,林强在配乐工作中收获了自己的平静;同时,看尽荧幕上下的浮生掠影,他也愈发明白,观视人生百态即是观察自己;那些揣摩角色心思配上音乐段落的过程,也能成为激发他创作想象力和生活中潜力的时刻。由此,林强在面对不同领域、不同背景的合作者时更能感到一种轻松,而自己的音乐创作也更多元了。
《别样》便来自于这份心境与想象力交汇的当下。飘逸的三曲,带着林强配乐中似曾相识的灵气,却终究有别于为 “他人做嫁衣” 的工作:《水波石》中,线条飘忽的合成器音色是被山涧卵石弯折的光影;《月游》那稀松、随性的节拍是对影漫舞的放肆想象;《重重叠叠》—— 起始于单纯的旋律,发展为声音的交缠 —— 可比一副浊骨投入尘世激起的人事姻缘的涟漪。贯穿三曲的抽象,源于无所求、无所扰的通达心态,是林强自在抒发时放下 “我执” 的结果,也是他对旁人的尊重 —— 音乐可以服务任何人,任何人的解读和想象都是抽象声音作品的一部分。
从哪里来、往何处去是现在学习 “儒” “释” “道” 经典的林强在音乐中的思考;用大道至简的智慧,在电子信号间吐纳天地花草的气息是他在音乐中的实践。一个人时,他会拿著录音机跑进大自然,录些有趣的环境声,也会在 YouTube 上看新产品的介绍影片,感兴趣就买回来自己鼓捣。最近买到了北京硬件开发者孟奇的 “振翅 Wing Pinger”,他下了不少功夫:“这台很有特色的乐器,是一位住北京的天才小伙子叫孟奇自己设计制造的。” 因为英文不够好,他通常会把讲解视频重复看上好几次,边通过翻译软件看英文说明书,边动手操作器材。“熟悉操作,解决问题,创作自己喜欢的声音,这是(我)最 ‘典型的一天’。”
而在难得放下工作与创作的闲时,他享受着台中充足的阳光,对许多户外的咖啡馆、茶室,甚至是从当地发扬光大的珍珠奶茶店都似乎有点兴趣。被问到平时在听什么歌时,他颇有趣味地答道:“若是跟父母出游,在车上都是准备父母喜欢的老歌或轻音乐。这应该是回台中后,听了最多的音乐。”
《别样》标志着这位一直 “向前走” 的音乐人和 bié Records 共同自由探索的开始。只是,对于林强而言,“前” 标明的早已不是当年歌词中 “现代的台北车头” 和其他繁华、喧闹、如白日梦一场的特定方向或目标,而是他无法停下脚步的 “持续” 状态。“专注目前,一切随缘。” 此时、此地、此情下,他的内心中有了全然不一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