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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IE别的

    “我不是臭女孩!”一个狐臭女孩的自尊消亡史

    2022.04.25 | BY 哭泣驴孩 |
    别的女孩 :疾病自有隐喻。患病是怎样的感受?你如何接纳自己的病?疾病与健康的分界线究竟有多模糊?这是BIE别的女孩的一个小专题,叫 “疾其正常”,讲述关于 “病” 的一些小事情。
    今天的故事来自一个曾经深受狐臭困扰的女孩。在与体味对峙的漫长历程中,她的自尊心被消磨殆尽,最终以一场手术建立起自己 “正常人” 的身份。拥有这种气味绝非她本愿,但她却要因此承受大大小小的痛苦。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经历这种不公平,作为个体,我们只是被偏见隔绝,我们并不孤单。
    哭 泣 驴 孩
    ▼
    朋友,你有狐臭吗?
    如果你有的话,那我们想必拥有过差不多的青春期。当你的身体散发出某种并不宜人的气味,看不见摸不着又挥之不去......你知道,这是属于你的一部分。你无比厌恶它的存在,连同你自己。
    距离做完腋窝汗腺切除手术的十年后,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地从自己身上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我惊慌失措:它又来了?!那一刻,一股窒息感立刻扼住了我的脖子。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的糟糕记忆历历在目地浮现在我眼前,我仿佛被打回原形:哦,那个狐臭女孩。 

    自卑的“油耳朵”

    妈妈这边的亲戚们偶尔会说:“我们都是 ‘粉耳朵’,你遗传了你爸爸的 ‘油耳朵’。‘油耳朵’ 的人以后味道都会很奇怪,头发也会特别臭。”
    于是 “油耳朵” 这个词就开始植入我的心脏,我对此异常敏感。我禁止别人触碰我耳朵周围的地方,我也不会参与朋友间互相采耳的环节,我害怕他们发现我的 “油耳朵” 然后嫌弃我,毕竟黄色的油状分泌物看起来黏腻又肮脏。
    我甚至非常羡慕 “粉耳朵” 采出来的粉状分泌物,我认为它们可爱至极。每次我妈妈用挖耳勺时,我就会在旁边仔细观看,并帮她收集到纸巾上。我总是假装自己也是用挖耳勺清理耳朵的,而不是该死的棉花签!我每天洗头两次,不让它油腻腻的贴在头皮上而是看起来丰盈又有弹性!
    更糟糕的是,大概一二年级我被发现性早熟开始,我就偶尔记得爸妈之间的紧张对话。我的 “油耳朵” 很令他们担心,因为这预示着,我,一个小女孩,会在发育成熟后有狐臭。
    狐臭。朋友,你对它的理解是什么?在还是小孩子的我心里,它散发着不可言说的秽气,总是出现在楼道里那些 “牛皮癣” 小广告上,是一种和割包皮、治梅毒并列的丢脸疾病。
    为了预防万一,家里人早早地禁止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油腻的东西更别说了。我们家日复一日的水煮海鲜以及只有盐的冬瓜汤,连牛肉都不大能吃了。
    但是这一切并没能阻止狐臭的到来。
    我讨厌所有的紧身毛衣,特别是红色那件
    大概是读初一的时候,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身上有很奇怪的味道,跟香菜似的,越洗越有味儿。我回家暗戳戳地让我母亲闻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头,让我把衣服脱下扔洗衣机里,单独洗我自己的衣服。 
    渐渐的,狐臭味越来越重,我爸妈开始打听各种偏方。听说姜汁搓腋窝有用,我便在他们的监督下,每天把腋窝搓得红肿生疼。再比如用明矾擦身体,用盐洗澡……绝望的是,还是挡不住这排山倒海的味道。
    慢慢的,我有了强迫性洁癖的症状。我每天要洗三次以上的澡。我买各种香味特别重的沐浴露。我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自己的腋窝。我会放大那些毛囊。我想一根一根地把它们拔出来,或者,挖掉那里的一块肉会不会好些?这样的我,就是干净无味的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只要吃一点东西就要开始刷牙,狠狠地刷上几分钟。我的洗衣桶里要滴上大量的花露水。去屈臣氏买止汗露大量地抹上。但是当这些气味与狐臭混合在一起的时候,更教人难以忍受了。
    一切都是欲盖弥彰。连我爸妈都嫌弃我。他们总是指责我身上的味道说,这闻着真的有点过分了。渐渐地,我所有的衣服上都沾染了狐臭的味道。迫于羞愧,我把所有秋衣的腋窝口给剪了,我想,这样应该就不会再出现这个味道了吧!结果挨了一顿暴揍。 
    我也是失算了。就算没有了秋衣,还有毛衣。小时候,大姨很喜欢我,总爱给我织毛衣,各种花样,款式新颖。在没有狐臭之前,我穿的是美滋滋的;有了狐臭之后,我敏锐地发现,毛衣的渗透能力以及留味能力,简直无他物能比。只要穿上毛衣,体育课我就不敢上。我能感受到同学们的欲言又止以及,屏住呼吸。我甚至背后长出了一双眼睛,看到了他们对我的指指点点。
    我开始讨厌穿毛衣,特别是那件紧得不能再紧的红毛衣。每次穿上它,我就会被狐臭的味道弥漫包裹,总觉得自己是被烫了毛的瘸腿狐狸。
    读初二的某个早晨,爸爸觉得天气太冷,再次拿出那件紧身红毛衣让我穿上。面对这致命的红色生化武器,我毅然而然地拒绝。但我没有告诉他为什么。因为这沾染着狐臭的血红毛衣,像一块耻辱布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又像一个巨大的红色惊叹号,提醒我身上有那股丢脸的味道,
    我们两个撕扯起来,他开始拼命地殴打我,并且命令我不穿上不准上学。趁着还击的缝隙,我夺门而出,疯狂奔跑,流着眼泪鼻涕,红肿着脸颊,撕扯后的虎口淌着鲜血,一瘸一拐地挂着薄得不能再薄的校服走在南方冬日清晨的街上。
    那一刻,我觉得我身上的味道消散了。我甩掉了那身红色紧身毛衣,我是一个英雄。

    十八岁的我,终于做回了“干净”女孩

    高考结束的一星期后,妈妈马不停蹄地带我去医院问了诊。医生问了几句就说后天来做手术。 
    我想象中的手术是要先住院再做体检,然后拉入手术室,手术室里有一排医生护士等着你。但是这个手术直接击碎了我的想象:脱衣、上床、抬手露胸部、消毒、麻醉。房间里只有一位医生,在我胳肢窝划拉划拉,当我还在害臊自己被这位中年大夫看了胸部时,他已经取出两块肉,拿起来不冷不热地指着说:“呐,这就是汗腺,已经都取出来了,现在我帮你缝线。”
    走的时候,我被五花大绑,胳膊肘被固定成一条横线,好似一个没有十字架的耶稣。医生嘱咐说不能洗澡洗头,按时吃消炎药和止痛药,饮食清淡,睡觉固定住也不要动。我得瑟地点点头,心想,不过如此。
    那天夜里,我感受到了此生最惨痛以及难忘的痛,那痛苦堪比甄嬛失掉了第一个孩子!我哭喊着从梦中喊来,大叫:“太疼了,救救我,快点把这个东西拆掉。” 腋窝里不停歇地反射出钻心的痛感,我啜泣到直到凌晨才慢慢睡去。现在想想,那可是少了两块肉啊。
    朋友们来看我。她们都知道我怎么了,但都没有明说,只是跟我一起看剧聊天,盯着我喝白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拆掉了绷带,腋窝的线也慢慢变成了歪歪扭扭的 “小虫子”。
    我蹦蹦哒哒地去找当时的男朋友,我好想大声告诉他,我变 “干净”了,再也不会有奇怪的味道了!
    但是我快乐得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依旧是那个好像没有嗅觉的傻子。 

    哦,原来这也是正常的味道

    手术之后,我逐渐放下了紧绷的心,享受着做一个 “正常人” 的快感。直到我出国生活。
    那天,我刚一降落到伦敦希思罗机场,就被那股熟悉的味道密集地袭击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嗅觉记忆,它又回来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发现它是多么正常不过的事情啊!我看到 boots 整排整排的止汗露,朋友随身带的香珠,满大街混着狐臭的香水味儿.......七月的伦敦地铁是一场狐臭盛宴,你可以在任何一条线路上去体会。那些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在没有空调的车厢里紧贴着彼此,露出的皮肤挂满了汗珠,每个握着扶手的人们都有被浸湿的腋下。如果气味能看见,那你将两眼一抹黑。
    我还记得在 2018 年的时候,我和朋友 Natalie 去了印度进行艺术驻地。也许是敏感和紧张过度,这儿的狐臭味跟开了通风口似得持续攻击我们,比我去过的任何一个国家浓度都高。连餐厅炒的方便面都带着股体味儿,但是除了我,人人自得,毫无不适感。 
    40 度高温下发酵的味道让我开始间歇性紧张呕吐,我期待每一个夜晚的到来,因为温差会带来干净的凉风。我开始拒绝一切印度的食物,我甚至觉得吃下去又会让自己 “长” 出狐臭。Natalie 觉察到我的奇怪,她问我怎么了,我们就这样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聊了狐臭史一整个晚上。她跟我说,她们白人大部分都有狐臭,有些人没有那么严重,会在激烈运动后散发出味道,但是擦一擦止汗珠就可以了,只要你保持卫生,大家都很理解。 
    静坐了很久之后,我突然对那些抱歉的过往释怀了。这明明就是一个正常人的味道,一个有汗腺的人就会有的味道,而我却因为这个正常的味道,在那么多年无数日常的瞬间里,消损了我所有的自尊心。
    但是,承认这个误会,就等于宣判我前半生所有的痛苦都是白挨的。付出那么努力才变得 “正常” 的我,假装讨厌这个味道。我肆无忌惮地、大胆走过那排止汗露,骄傲地昂起头炫耀着自己无需购买这类产品。我的腋下,再也不生毛发。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些国度,狐臭可不是恐怖事件,每个人都大胆地亮出自己的味道!夏天的伦敦地铁里,TA 们敢亮出胳肢窝去握住把手,若无其事地呆在这股浓烈的气味里。TA 们可以奔跑,碰撞,穿着紧身的、无袖的衣裳.......那些混着古龙水的狐臭味撕扯着我的神经。朋友,你懂这感觉吗?我就像一个被割掉多余手指的人,来到一个人人都有六根手指的国家。 
    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什么都弥补不了我紧紧夹住胳膊肘的青春期。

    如果你有想说的话,可以留言,来微博@BIE别的女孩 留言,还可以给我们写信:biedegirls@yishiyise.com。

    2022.04.25 | BY 哭泣驴孩 |
    • 编辑: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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