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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IE别的

    我觉得《隐秘的角落》温情又亲切,导演辛爽表示同意

    2020.06.29 | BY 赵四 |
    随便看看
    “最近有部国产网剧叫《隐秘的角落》特别火你有兴趣写一写吗?” 
    听到这个提议,我开始思索以什么理由来拒绝。动机如下:根据本人不充分观影经验,很多“高分国产电影/电视剧/动漫”基本等同于“狼来了”,欺骗我的真情实感也不是一次两次,累了。
    第二,想必你也早已厌倦电影营销号的狗 B 说辞,什么“哭了”、“爆棚”、“崛起”、“必刷”,犹如给钱就哭的带孝子哭成一片汪洋,没钱拿的我当然没兴趣也跟着吹入一滴水。
    第三,倘若你看了觉得不好,那也说不得,特别是在人家宣传期,就好比死者的头七不宜说人坏话。以往那些个不许打一星、不许跟国外瞎对比的爱国观众,犹如在给分娩的妈妈鼓劲儿:“对对就是这样!继续加油!保持呼吸!咱们再来一次!”
    总而言之,没劲。
    事实证明我没逃过真香定律,老老实实地掏钱看完了。《隐秘的角落》(以下简称《隐落》)讲了一个什么事儿就不用再说了吧,如果你不知道可千万别往下看了。总之,看到大结局三个小朋友历经艰险终于回到温暖有爱的生活正轨,我热泪盈眶,揪住的心融化在满屏的柔光里,正准备刷刷评论去睡觉,却被“你愿意相信童话还是现实”给拦住了。看完大家的解读我才恍然大悟,这个剧能让你以为你在第二层,其实你在第一层,而它在第五层,甚至你还能给它挖出第六层,简直一儿童版盗梦空间!     

    本文全部用图出自《隐秘的角落》,由作者亲手截图

    第一层:事情很严重但不耽误写完暑假作业
    有个叫朱朝阳的好学生意外卷进一起目击杀人案,他自己也不清不楚地目睹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坠楼,经过与杀人犯的一番周旋,坏人张东升伏法了,他的流浪好哥们儿严良有民警义父了,另一个苦情萝莉小伙伴普普也救活了,他自己回到学校上课了。真是一个难忘的暑假!       

    朱朝阳写日记:一个学期的生活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接下来迎接我们的,是快乐而充实的暑假。

    第二层:事情比看到的更严重,没作业的都死了

    目击杀人案后,朱朝阳和严良、普普以此敲诈杀人犯张东升一笔巨款,不料双方信任破裂,张东升恼羞成怒,普普死于他的见死不救,严良死于与他搏斗,义父死于营救严良。活下来的朱朝阳开学了,死去的严良与义父愉快谈论着普普的得救,而这只是个天国的童话。

    第三层:到底死在谁手上?一道算不清的数学题
    据完全统计,本部剧一共14个涉案人物,最后死了11个,一多半得算在大坏蛋张东升头上。这时就有眼明心亮的热心网友来给你改题:不对,这是未成年人朱朝阳设的局,他才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坏小孩。也就是说,张东升里外里也就解决了一下自己的婚姻问题(3/11),剩下的都跟朱朝阳脱不了干系(8/11)。咱们再捋一遍!
    首先是朱朝阳的异母妹妹朱晶晶,这个讨人厌的臭小孩就是他给推下去的(或者见死不救,1/11)。人家舅舅绑了他来问个究竟,张东升古道热肠出手相杀,间接等于被他害死(2/11)。人家爸妈赶来查个究竟,又被张东升给逮个double,而他有补刀杀人嫌疑(4/11)。
     
    如果说以上还能用“意外”圆过去,那么接下来就是至暗时刻了:为了摆脱两个同伴,他故意离间张东升,间接导致普普死去(5/11);又调虎离山借张东升杀了严良(6/11),间接死了民警义父(7/11);最后借警察之手除掉最后的知情人张东升(8/11)。朱朝阳,真有你的!   

    谁是狐狸 ? 

    这个阴谋论目前得到广泛共识,但在我看来有些可惜:把朱朝阳想成一个大坏比,一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人格,也就丧失了黑白相间的余味。我认为,记在他头上的最多是晶晶与严良(2/11),剩下的人是连锁反应里不可控的炮灰。 
    不管怎样,这个“暑假小插曲”开始朝向全员崩坏的方向发展。还没完!
    第四层:假如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

    设想一下,你无意间看见一个人杀人了,接下来你有几种选择:

    A.告诉警察叔叔
    B.睡一觉忘掉
    C.警告他顺便讹上一笔
    在这个故事里,几个小朋友毅然选择最后这道大题,单挑杀人犯,勒索三十万。为什么刚好这个数字呢?因为普普小朋友需要这笔钱给弟弟欣欣治病。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推死11个人的发动机居然握在一个从头到尾活在口述里的病小孩儿手里,不琢磨一下说不过去。
    大家脑补出的版本是这样的:欣欣早就死了,有可能是被嫉妒的普普害死的,她利用这个幌子博取同情,骗两个男孩儿给她卖命,最终用一个子虚乌有的数字搞出这么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局。       

    其实人家就一机灵小女孩儿!

    尽管我再次认为这是喜欢一黑到底的网友们阴谋过度,但这个推测还是成功将《隐落》推到地下四层。
    第五层: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故事讲完了,接下来是挑战人性的三观大乱斗!
    相信你已经对谁好谁坏有了心中定论:杀人是不可饶恕的坏人,被杀者是死者为大不可说坏的人,警察叔叔是永远的好人;杀人的未成年人是坏人胚子,被杀的未成年人是无辜的羔羊,家庭教育和社会引导亟待加强。中小学道德品德课和广电总局给你划好了中心思想,他们欣慰地看着你等待表扬。
    然而人类这一物种的魅力就在于 TA 总有无数种可能偏离“中心思想”。假如我们真的嫉恶如仇,就应该对朱朝阳之流百般唾弃,对“黑化”避之不及,但现实恰恰相反,它给你一种说不出的爽,对吗?照照镜子,问问自己,你真的比朱朝阳更善良吗?       

    别看了,你也真没好哪去!

    所以那些成天嚷嚷着 “孩子比你想象得更阴暗” 以及 “怎么避免教出朱朝阳” 的论调真让我恶心,而且是一种很有层次的恶心。这就好比说,你先打一预设 “处女都很纯洁没有性欲” ,那么 “有性欲的处女” 自然就很肮脏,接着 “如何教育出纯洁的处女” 也就顺理成章了。你给自己虚构一道德高地,就有了权力去定义好孩子什么样,坏孩子什么样,那么你跟你小时候痛恨的老师、父母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只是比你所定义的孩子度过了更多地球自转周期,这什么也说明不了。
    众所周知,杀人是一种很坏很坏的行为。假如 —— 仅仅是假如 —— 有一种情境把你逼到 “非杀不可”,怎么办?这就好比你被禁止关掉水龙头,但这个水龙头偏偏漏水以至于你都快淹死了,你关还是不关?“就因为一水龙头?” 想必你面露鄙夷。是的,朋友,你我的生活里从没有 “大是大非” ,有的只是平庸之恶。   

    严良,人间生存哲学家! 

    《隐落》以及诸多类似题材的艺术,其实都在呈现这一反复在现实里上演的困境:你是受害者,但加诸在你身上的伤害并没有写在法典上;唯一停止伤害的办法是你毁掉对方,但这样一来,你却会变成被法典大惩大诫的带恶人;日复一日如水滴石地让这伤害腐蚀掉你,反而是法典允许你自保的唯一方式。朋友,生命可以多么苦涩。
    这就是张东升与朱朝阳的迷人之处。“朝阳” 与 “东升” 是不难留意到的双生关系,除了数学、笛卡尔、白衬衫,他俩还都是社会规训下的重度压抑者(事实上,看不见的规训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网住故事里每一个人)。正因如此,他们所作出的选择,太接近我们内心里隐秘的真实,替我们越过了那个 “一线之差”,是 “这样是不对的但是”里面的那个 “但是”,“假如,仅仅是假如”里面的那个 “假如”。想到这一层的时候,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隐落》很 dark 了。竟还有些温情和亲切! 

    根据本人充分崩坏的三观,我能理解朱朝阳,共情张东升,而严良是我的朱砂痣与白月光。

    第六层:“你没错,是答案错了”
    一个人杀了人,成了一个爱的亡命之徒。不料他的行凶过程被人目击,卷入一串麻烦,阴差阳错杀了一个陌生人,又一个陌生人,再一个陌生人,一群本不相干的人接连死去,他在失控的事态里逐渐走向失控,最后在濒临失去理智时被击毙。
    多么荒诞啊!一个追求有序的数学老师最后掉入无序的深渊,每一个可以暂停的节点最终在一个又一个无明的偶然里变成一团大火。这让我想到《卡拉马佐夫兄弟》里面最精彩的段落,每一个人原先孤立的行为相互牵扯出错综的因果,直到将一个清白的人置于死地。
    人是在行动的演进里渐渐失却理性的,“情境”是善与恶之间的第三只眼。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同意朱朝阳是所谓“bad seed”,或者简单一个“心机腹黑坏小孩”把他打发掉——标签的作用无非是将你和你眼中的“坏”区隔开,让你获得被思想品德课老师表扬的安全感。恰恰相反,我认为朱朝阳代表人类本就拥有的、潜藏未发的心智状态,只不过我们没拿到他的那份试卷。当岸上的人还在仰望道德律法的星空,他已被意外拖入水中,逐层潜入深海,直至坠入一个“看不见罪的国度”。
    真正令人觉得悲伤的是,《隐落》里每个人希冀的东西最后都会被别人打碎,甚至这希冀本身都是虚幻的。张东升为了被徐静看见,朱朝阳为了被父亲看见,严良为了看见爸爸,普普为了看见欣欣,周春红为了被儿子看见,王立为了被王瑶看见,这一切就像在一个没有镜子和窗户的房间内,人只能通过想象中的他人目光来确定自己,一旦目光离开,自己也就不再存在。还有什么罪是比“存在”更重的呢?
    写到这里我不禁一拍大腿:朱朝阳,你就是存在主义又一标杆!      
    答案也有错的时候 
    以上就是我对《隐落》的一些想法。通过琢磨这个故事,我把自己内心里隐秘的角落打扫了一遍,充分认识到,怎么说呢,其实咱们都比自己以为得更坏!
    看完第二天我还有幸跟导演辛爽聊上了,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BIE别的:肯定好多人夸你了,但我还得说一句,“也太好看了吧!”
    辛爽:我一个人没有多厉害,是因为有一个特别好的团队在共同为一个事努力。
    怎么碰上这个团队的?
    我之前上了《幻乐之城》,有一些业内朋友看到,觉得我这个导演是可以讲故事的。爱奇艺把我介绍给制片人,我们聊了一下,发现彼此审美、兴趣合得来,我也很喜欢这个故事,就一拍即合嘛。
    你有没有私心偏爱的角色?就这个故事来说。
    不能说偏爱吧,我会在某些角色上更较劲,比方说周春红,原著里并没有展开,但我觉得这个人物怎么写,直接决定了主线人物的性格,所以会下比较多的功夫,等于从零开始。
    这个剧里每对家庭的关系都很丰满、真实,是我们从小到大能见到的那种家庭模式。你是故意选了这种典型吗?
    这就是剧作的科学了。我们要让观众持续进入和相信这个人物,TA就得有代表性、能让观众共情起来。罗伯特 · 麦基有本书叫《故事》,扉页上有句话:故事是生活的比喻。我们在生活里未必会遇到杀人犯,遇到那么极端的事情,但那些人物给你带来的情感,TA面对生活里最普遍的一个现象时候的挣扎,会让你跟住他们,看着他们。这是我们真心想追求的。
    朱朝阳和张东升的关系,是原著里就有的,还是你自己设置的?
    紫金陈老师已经用名字暗示了这层含义。人类这个东西其实特别复杂,我们不能用简单的二元论来判决说这人是善还是恶,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恶。这其实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所有的人物都在以爱之名,行恶之事,他们对爱有一些特别极端或错误的理解,有人理解成占有,有人理解成卑微。我们希望观众不但看到那些情节,并且能带动你的荷尔蒙,带动你身体的情绪,带动你心里、头脑里的情绪。
    有为了审查作一些妥协吗?
    我们对改编是这么看的,这几天我也在举这个例子,就是地上有一滩水,那个水是故事本身,紫金陈老师可能看到的是水里映出来的影,而我站在另一个位置,看到的是映出来的星星。观众和我们又不是一个角度,他们看到的可能是飞船。大家完全可以把原著和影视剧作为两个独立的个体,也毋需说哪个更好。月亮很好看,星星也很美。
    你在拍这个剧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一个对标,比如说你想拍成很像某一部美剧,或者某一部电影,有这样一个东西吗?
     
    其实也没有,就是我一直以来吸收的养分吧。很多国产老电视剧,我都特别喜欢,从小看到大,《渴望》、《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马大帅》,都是我的灵感来源。我这次用到的一些技巧,国内的剧给我更多,比如生活的质感,真实代入的环境,包括方言、生活方式、台词。我觉得中国有特别多很棒的电视剧,那是我们真正的文化。
    我也会看美剧,那里边有特别好的塑造人物的方式和分幕的方式,包括剧作的科学。刚开始进入这个项目的时候,我拿到的是12集的分集梗概,每个单集的打点已经打得很好了,这是Joe Cacaci(他以前在美剧《纸牌屋》的编剧团队)启动的预案,他有很多年的经验。
    这个故事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孩子可以多么灰暗,恰恰相反,我觉得他们有一种荆轲刺秦王的天真。未成年人跟成年人有那个界线吗?我都很怀疑。
     
    除了身体变得衰老了,其实你的很多想法,你说话的方式,思考的方式,跟10岁或15岁也没太大区别。我不认为说我要展现一个成年人和未成年人之间的对立,这是同一个世界。
    你觉得这个故事——如果有的话——它最阴暗的地方在哪里?
    为什么我们选择在湛江拍这部剧,一个阳光特别强烈的地方,因为阳光越强烈,阴影也越强。反之也一样。
    还有什么觉得遗憾或者还想更好的地方吗?
    这本身就是一个遗憾的艺术。创作就像手里抓着一把沙子去跑步,不管你跑得多稳,手捏得多紧,一定会有沙子流出去。无法避免的东西,我觉得也称不上是遗憾。
    行,那我去看第二遍了!
    哦还有,昨天我已经在微博上说了,我不再接受任何形式的个人访问了,你们能不能稍微帮我强调一下,其实我不是代表我个人,这是一个集体创作,我是在代表集体说话。 
    没问题。谢谢你,辛爽和你的集体!
    2020.06.29 | BY 赵四 |
    • 编辑:Alexw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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