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我们称痤疮为痘痘。 

痘痘，短期，青春期，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所以人们可以认为它是 “青春期屁点大的烦恼”：“哎哟，你长痘啦？”

痘痘，没有断胳膊少腿般的生理不便，所以常人难以窥探长痘人心中的憋屈感。且长痘时心理打击远大于生理打击。比如，痘痘爆发期，我会因为此事，拒绝参加所有要见人的活动。

痘痘，人们可以从它 “推知” 我其他的生活习惯 —— 是不是吃辣/熬夜/喝奶茶/不锻炼/压力大？推测后再进行一段说教 —— 出于关怀和好意。但被教育的我，内心是崩溃的，好像旁人从痘痘就可以摸清我的生活，或是我是因为自己的 “过失” 才长了痘。

痘痘，经验主义盛行之地。一旦长了痘，各类亲朋好友便会关切地送上自己的偏方，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我的理性告诉我 “大家都是好意关心你”，但感性就是倔强地 “好烦好烦，能不能别提这茬”。奇怪的是，没有人让我去看医生。

因此，对于痘痘，我首先要说的是 ——

青春痘是病，是痤疮，不是青春期屁点大的烦恼！不是用偏方、亲朋好友各种经验、神奇的中药就能治好的东西！它是得去医院或诊所看的疾病！

我刚开始长痘时，情况并不严重，所以医生只是简单给我开了一些消炎药和护肤品。然而痘痘越长越多，范围从额头扩散到整张脸，我又被他人的 “建议” 裹挟着尝试各种奇怪疗法，直到一年后，脸上几乎所有毛孔（除眼睛周边）都长了痤疮。但当时出于疫情和备考的原因，没有去看医生。

直到2020年五月初，大概是口罩戴久了的缘故，我的脸颊起了密密麻麻又红又肿的疙瘩，连带着我的痘痘们一齐呈现瘆人的 3D 立体效果。我总算愿意请假去看医院了。

那一天，医生对着我惨不忍睹的脸说，问题不大，只是过敏叠加痤疮。他让我不要担心，先把过敏治好，同时服用抑制皮脂分泌的药物（有关药物的详细介绍在结尾）并控制饮食，4-6个月就可以基本治愈。他又跟我讲了青春痘产生原理：青春期雄激素水平升高，促进皮脂腺发育并产生大量皮脂；皮脂腺导管堵塞，皮脂排出障碍，就形成了痘痘。

我一下子心里就有了底，接下来就乖乖配合治疗。没诚想，遵医嘱的我是个特例。通常2个月见效、4-6个月治愈的药令我一周之内痘痘基本没了，但皮肤干燥到碰水就痛的地步。于是又遵医嘱停了药，补水补胶原蛋白。过了一两天整张脸过敏，早上起来根本不认识自己，猪头，双眼皮完全消失，又痒又红又肿。于是又得内服外用治疗过敏，反复一个多月，到现在还得避免晒太阳吃辛辣油炸食物喝奶茶酒精，不然就会过敏。

但还是要重申：长青春痘（痤疮）得去看正经医生！遵医嘱使用药物！

尽管我一直十分讨厌别人轻浮地对我的痘痘问东问西，但只有一次大声说出 “我很难受！”

就在我自认为痘痘已经好了不少的一天早上，好朋友阿笛突然说：“我觉得你最近治疗痘痘好像没什么效果诶，所以有时还是顺其自然好。”

我的心情立刻坠入黑洞。从早上一直气到晚上，终于忍不住把她叫到走廊：“你的话让我很难受”，接着话匣子就关不上，从每天喝的擦的药讲到我一年多的煎熬。她立刻真诚跟我道歉，并表示如果早知道的话，绝不会讲出那些话。

我虎躯一震：是啊！要是我及时表态，是否也会让其他人谨慎寒暄，严肃看待我的痘痘？后来我跟爸妈明确表示：我讨厌别人把痘痘作为见到我时的话题。于是我妈接连几个月做了一件让我很感动的事：只要是她在的场合，她就会在其他人想要问 “我怎么长了这么多痘” 之前示意他们别说。当她在校门口接我时，会对旁边相熟的家长示意；拜访亲戚时，她会站在我身后示意亲戚别讲我的痘痘。

夸张吧，长痘的时候，所有人见到你的第一句话都是 “你咋这么多痘，啧啧啧”。

所以 ——

面对青春期疯狂长痘的人（比如我），最好的方式是不说（除非是推荐医生），请把你的惊奇憋回肚子里！我欢迎真诚的治疗建议，不欢迎没话找话的闲聊和围观。

为了让旁观者更了解长痘时我的内心活动，我是如何痛苦、敏感、脆弱，我写了以下自述，把当时难以启齿的心情昭告天下。如果看到这里的你正在长痘，我想说，你不是一个人，你的所有行为和想法都不是矫情和玻璃心。

《全宇宙都在针对我（的痘痘）》

“要把孩子教育成 feminist 过程中最难的是什么？”

“你知道，教育是相对简单的，难的是你必须去抵抗外界，感觉就像是整个宇宙在针对你。”

这是阿迪契在每日秀上谈女权的一个片段，当时便觉得这句话可应用到我长痘一年多里无数次心理建设与崩溃。那是一段皮肤和心理同样敏感的时期，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我对自己痘痘的认知，然后被外界对我痘痘的反应（尽管出于好意）撞得七零八落，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

教育自己不为痘痘焦虑是容易的，毕竟懂科学的大家都明白人不会一直处于青春期。长痘伊始尚处于寒假，我告诉自己 “这是一种体验”、“痘痘是青春期的我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难处在，世界总与我作对 —— 每当我完成心理建设时，就会蹦出一面镜子，或是一个关心、惊讶我长痘的人。那张越来越多痘的面庞，和他人自以为是的安慰，让我觉得我的青春期崩溃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干一些事情，比如照镜子、抠痘痘、再照镜子，仿佛魔镜和毒皇后。每天至少半小时，循着光线转动头颅，一边观察痘痘、痘印的长势，一边找自己稍微好看一点的角度。抹上洗面奶，忍着辣意睁开眼睛，望向镜子里那个满脸泡沫没有表情也看不出痘痘的人，安慰自己的脸；再冲掉泡沫，手掌紧贴面庞，感受着痘痘的大小与疏密。

抠痘成了一个随时随地都能进行的操作，走路抠，做题抠，睡觉前抠，知道会感染会发炎会流脓会留疤会被爸妈骂，但就要抠抠抠。你可以说那是一种关于 “希望脸上是平的光滑的” 的原始欲望，一种夺回自我掌控权的奇异做法，一种对每天经受唠叨、涂抹瓶瓶罐罐、喝下瓶瓶罐罐后烦躁情绪的逆反宣泄。抠完痘痘后照镜子则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 —— 我的脸在短短几天内竟可以经历 “瞬息万变”，从红肿到结痂到脱落，“啊，现在我的脸长什么样呢”？

痘痘让我觉得自己很丑。哈，知道内在重要，知道长痘是暂时，但当满脸痘痘的我看见面容光洁的其他人和以前的自己时，又怎么能够坦然呢？为了遮住痘痘，我在人前戴口罩，把细毛故意散在额头上，发现一个能遮瑕的痘霜如获至宝。我不想和别人近距离说话，不想去拜年吃酒社交，不想被拍照，不想站在光线明亮的地方，让我的痘痘一览无余。我喜欢，昏暗的灯光，痘痘被阴影隐匿，欺骗自己的眼睛；我喜欢，跟人说话的时候不看着 ta，让 ta 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我看；我还喜欢，偷偷观察其他人有没有长痘，出于某种不平衡心理，证明一下 “我不是最惨的”。

我的痘痘们代替我成为了被凝视的对象。人们问候的下一句是 “你咋痘痘越来越多了” 或是 “你脸上抹了啥”。痘痘是一个话头 —— 通常的 “你长高了” 替换为 “你怎么长了这么多痘？是不是熬夜/吃油腻/青春期/压力大？” —— 没有实际帮助，只是为了寒暄而讲的话头。仿佛长痘之后，我的其他外表和个性就一笔勾销，我就是一颗行走的巨大痘痘。可是，我长没长痘自己难道没点数吗？求求你们，不要为了打破尴尬或者关心我，不真诚地提起长痘这个我自己都崩溃得不行的问题。

我最讨厌的一句话是：“过段时间就会好的，我以前也长得很厉害，但现在皮肤不是很好吗？” 我明白人们的好意，然而脆弱如我只想把痘痘全都移植到对方脸上，把别人的 “寒暄” 塞进对方耳朵，让 ta 再品品 “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承认，以上种种充满了对好心关心我的人的恶意，但这确是长痘人的易碎。我真的真的很被痘痘困扰也绞尽脑汁地去遵医嘱（曾经半年不碰油炸食品奶茶蛋糕肥肉，每天喝中药，擦五六种护肤品），小心翼翼地运转被痘痘全面控制的生活，你们关心的一句 “你最近好像痘痘又严重了” ，一下子就把我的努力全盘否定。

2020年1月8号，刚参加完浙江高考首考的我被妈妈哄着去挑痘痘，那时我已经长痘将近一年，试过大医院的药，喝过草药店的中药，空闲时也去过亲友推荐的美容院，但痘痘的范围仍然不间断地扩大。为了让我安心准备考试，妈妈已经一个多月不提痘痘的事儿，这时准备带我来美容院应该是想了许久。我躺在紫色小床上，闭着眼睛，耳机里放的是 “有点田园” 的播客《聊女性的外貌焦虑》。

弯头灯下的美容师一边娴熟地对着我的脸用针和按头刺破、挤出堵塞物，一边对我妈说：“我女儿的脸要是变成这样，我早都崩溃了。” 我尽力用眼睑和睫毛拦住要溢出来的眼泪，把注意力集中在播客上，听到这期要聊的是对身材外貌的焦虑，又忍了忍涌出的眼泪：为啥不聊聊痘痘？

一边承受挤痘的疼痛，一边听女权播客，一边还在经受美容师的女德教诲 “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这张脸了~~别光把你的经历放在学习上~” 她们还贩卖焦虑，不光是拿我的脸和其他人的脸对比，说我哪哪长得不行，皮肤多么多么差，到处还都贴着胸型矫正前后的图片，连厕所坑位上都有。当我盯着这些图片时，美容师说：“你现在觉得这些不可思议，但如果你一直穿不对的内衣，最后就会变成这样（下垂）。” 当时把 “可是我不穿啊” 硬生生憋了回去，谁让我长痘了呢。

这段经历促使我想写篇文章好好谈谈长痘这件事。我还打电话给见证我长痘过程的同学，问她：“你寒假回来看到我长痘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你会关注别人长痘吗？” “你觉得应该怎样去写这件事，才能体现自己是真诚的，而非打趣” 等等。有点惊讶的是，她说除了一开始看到非常震惊，之后就把我的痘痘忽视了，甚至直到我打电话才知道我痘痘好了！所以事实就是，并没有人在一直 “凝视” 我的痘痘！

第二天又采访了两个曾经长痘的同学，发现大家都会控制不住地抠痘痘、照镜子、用头发遮痘痘，自卑，不想和别人近距离说话，不想见人，观察别人长没长痘、痘好了没，讨厌别人问 “你怎么痘这么多”，讨厌偶尔爆了几颗痘的人在面前说 “啊我最近长痘了”，讨厌别人说 “过段时间就好了，我以前也长”，讨厌每天喝的擦的药繁琐的流程。而对于应该怎样去写长痘这件事，大家都表示：给出真正治疗有效的建议，辅以个人真实经历。

尽管现在我能絮絮叨叨地把这段心路历程剖白出来，但那时身处其中的我看到这些可能只会把它撕得粉碎 —— 我一点都不想听到有关痘痘的事，我只觉得没来由的烦躁和难过。另一个有过相同经历的女生也有同感：处于风暴中心的人只想大吼大叫，让只想知道如何才能治好这玩意，怎样才能让看见的人闭嘴！

“可是，我想让长痘痘的人们知道，长痘痘时的所有感受都不是矫情，而且有很多人跟 ta 站在一起。” 我说。

这就是我写下这篇文章的目的。

附：前文所提到的抑制皮脂分泌的药物是异维A酸。可在 “知乎” 搜索 “异维A酸”，进一步了解此药功效（很多答主都放上了自己使用前后的照片，非常震撼）。

注意事项：请遵医嘱服用，不可长期服用；只有重度痤疮人群可以服用异维A酸，轻度痤疮人群服用反而会导致皮肤脂质屏障功能异常，进而导致停药后的闭合性粉刺；异维A酸副作用很大，百度百科表明，妊娠服药可导致自发性流产及胎儿发育畸形，且半年备孕人士不能服用，常见副作用还有口唇及皮肤干燥、唇炎、脱屑、瘙痒、疼痛、皮疹、皮肤脆性增加，长期服用还可能导致抑郁。

再次注意：异维A酸有非常多的副作用，是否使用与用量多少因人而异，请了解后遵医嘱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