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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追星的我去看了一场追星运动会,懂得了成年人的营业没有容易二字

    2020.08.20 | BY 赵四 |
    女性凝视身体政治偶像女性凝视

     虚幻的心跳,依靠每一个人真实的营业 

    一辆大巴驶进南京奥林匹克体育馆。这个城市正在放高温假,而我将老老实实坐在冷气充足的体育馆里,观看一场为期三天、复刻奥运的迷你运动会。它叫做 “超新星运动会”,但没有超级明星,而是一群二十出头、炙手可热、日新月异的后浪型爱豆偶像艺人。

    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太令人佩服了。把极具观赏性的体育赛事,与同样赏心悦目的帅哥美女结合在一起,光想想我都替粉丝激动到脚趾。在临近大门之前,我就有点入戏了:路边立着一幅幅饱含爱意的粉丝应援牌,上面印着他们偶像的大脸蛋子。“等看完这场运动会出来,我是不是也会迷上谁?” 带着这个问题,我走进了这座临时偶像梦工厂。

    穿过层层安保人员,爬了数不清的楼梯,我们一行人像被牧的羊,七拐八绕地坐上体育场看台。这里很亮,很大,很宽敞,温度宜人,主办方还给发零食和荧光棒,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warm up 环节先来了:爱豆们穿着运动服,走上运动场,像极了你的中学体育课,只不过同学的颜值都是校花校草级别。休息的间隙,他们三三两两地站着,聊天、笑、做小动作,跟大学操场没什么区别。

    给你们看看现场 | 摄影:素鸡

    开幕式要来了,一群拿着长炮筒相机的粉丝就位,尖叫分贝冲破天际。搞得我都激动了,对着下面一个也不认识的男孩乱喊:“老公!老公!” 所有鸟一起叫的时候谁也听不见谁,所以理论上你振臂高呼自己的名字也未尝不可。

    这就是传说中的站姐?瑞斯拜了 | 摄影:素鸡

    忽然我看到了他。那是我为数不多因为有好感而了解过的一个偶像(至于是谁我就不透露了)。抬头看见他的小小身影上空的特写画面,我心里剧烈一动,扑住同事素鸡的手:“是他!是他!” 那是什么感觉?大概是下楼梯猛地看到你暗恋的男生靠在墙上与对面的人说话,或者骑车时他出乎意料地从你身后超过。怎么会这样?我的心跳是如此真实,仿佛已经真实地爱上了他。

    离开了那个气氛,都不记得图里有没有这个人了 | 作者手机拍摄

    爱豆们下了台,粉丝们迅速低头回看相机照片,像齐齐收了翅膀的鸟儿。不久演出结束,梦幻、耀眼的灯光立刻收住,眼花缭乱的机位切换和屏幕特写消失无踪,正中间的舞台在几秒内被拆卸完毕,令人迷狂的氛围在打个响指的瞬间消散了。原来这一切大费周章的光影造景,背后花出去的真金白银,一大帮人的密集劳动,就是为了唤起我那几下心跳。 

    “对异性的多巴胺心动也是可以被制造的。” 我不禁颅内鼓掌,“这条生财之道,妙啊。”

    我迷迷糊糊像蹦了个大迪似的走出看台,又再次被牧羊似的赶到后台。一条暗得发灰的环形走廊,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两旁的房间划过很多工作人员的剪影:絮絮密密又听不清的说话声,屋内的灯光反而令他们面目模糊,人们起身又坐下,或者百无聊赖地等待,成排铺开的笔记本电脑像人一样,在暂时松懈与随时待命之间闪烁不定。

    走过这些房间,我竟感到一种没有买单的羞愧:那么多人起早贪黑地劳动,给偶像造势,就是为了我某个器官的短暂起搏,而我居然还不打算为任何一个爱豆花钱。

    想着想着,我走进某个媒体间坐下,等着采访 3unshine。她们进来后说要补妆,于是我们默契地各退一边,尽量避免目光接触,直到最后一笔散粉扫荡完毕,通过阅读空气可以得知:对方营业时间开张了。 

    3unshine 以及给她们补妆的化妆师 | 摄影:素鸡
    与台上的男团女团印象不同,3unshine 亲切、平实,是那种会跟楼下邻居打羽毛球的普通女孩,又有私下聊天时的傲娇:“因为我是仙女啊~” “我对自己哪里都很满意~” “如果说我们不好看,那是对方眼睛有问题。”
    搞得我也跟着自信起来了。
    “你们小时候的偶像是谁?” 
    “小时候对明星没概念,就是跟风随大流。看到别人喜欢谁也跟着喜欢,并不懂什么是真的喜欢。”
    “你们现在当偶像了,什么感觉?”
    三人笑了,“不就是打个工吗,有啥感觉!就是营业。” 说完就匆忙比赛去了。 
    看看这觉悟。我为她们竖起大拇指:清醒打工姐妹花,搬砖营业每一天。
     充满爱意地凝视,聚光灯下的好看偶像 
    体育馆整晚亮如白昼。从一个敞开的小小出入口,白色炽热的灯光像水银流出来,连同不绝于耳的欢呼、叫喊与音乐,并很快在围栏前止步。昏暗的环形走廊里,工作人员像来回的飞蛾,身后带一个或几个爱豆,在将他们推入聚光灯之前,一同在围栏里度过几分钟与光明交接的时刻。
    场上年轻的女孩男孩,无一不好看。游泳、射箭、跑步,身姿值得最大功率的灯光,也经得住怼到脸上的特写镜头。以往只在海报上瞥过一眼的美丽偶像,纷纷在三次元动起来了,动得那么激烈、那么卖力,真是视觉的盛宴,颜党的胜利。
    每场比赛结束,运动员鱼贯进入媒体间。跟普通发布会不同,每个爱豆开口前,要先过一下磅 —— 站到秤上,五秒后机器报出身高和体重。男孩们坦然自若,女孩们有的惊呼,有的轻巧躲开,有的听到 “5” 开头的体重数字捂脸跑掉。大家宽容笑笑:“自愿的自愿的,不想上就算啦!”
    除了捕捉他们面目的秀美,还要尽力搜寻可能引起的话题。从某条微博到换发色的原因,从某某与某某的绯闻到某某与某某的关系,一双双放大镜耐心聚灼在他们身上,这个点不行就换个点试试,期待某人说出的某个句子能撬动太阳,引燃热搜。

    媒体工作者搬砖一览 | 摄影:素鸡

    除此之外,场内还有数不清的小问答、小采访、小游戏、小互动,榨出尽可能多的新鲜椰汁,实时喂到粉丝的嘴里。顾客就是上帝,我都有点羡慕粉丝了:正正经经认认真真讲那么多话,还不都是为了让你们含糖度过美好一天!哎。
    为了流露出 “常年见到明星已经见怪不怪” 的圈内人士气质,我对每个走过的好看得惊人的爱豆,都竭力作出不在意的样子,但据说还是不时泄露出了 “痴眼看人” 的神情,像一只朝你直射又不知道自己很亮的手电筒。
    没办法,这是我头一回如此批量地见识到那么多爱豆。为了分清他们谁是谁,我提前下了点功夫,不过收效甚微。设想一下,有一天你美梦成真,成功打入校草高中,所有人都跟你的暗恋对象一样帅,你的人脸识别功能必然大幅下降。“这是谁?” “这又是谁?” 我跟素鸡窃窃私语。
    “他是施柏宇啊!” 旁边一个女生转过头来。
    “施什么?”
    “就是《想见你》的男二!” 
    “哦哦哦,《想见你》是什么?”
    听了这话,她就把头别过去了。我俩悻悻低头,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真情实感地追过,如何能在一片花丛里认出只属于你的玫瑰?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小王子》蕴含的道理,我在校草大会上悟到了。
    偶尔也有颜值不符合传统审美的爱豆,他们是更有辨识度的玫瑰,比如 yamy。不久之前那段老板说她丑的录音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还引发了一场 “yamy 到底丑不丑” 的大讨论。她本人其实不在意:“所有东西都会有人喜欢和有人不喜欢,这很正常。”
    “所以你的粉丝在喜欢你什么?”
    “这个要问他们。”
    “那你作为他们的爱豆,想没想过 ‘偶像退役’ 的那一天?”
    “这个跟偶像没太大关系。” 经过她一番解释,我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偶像。”
    “只是我出道来自一个偶像团体而已,我并不会用偶像来定义自己。” 言下之意是,有舞台梦想的她,需要用爱豆的身份换取一张入场券。

    即使 yamy 不在意别人说她丑不丑,你也不能轻易 judge 别人丑不丑,更何况人家一点也不丑 | 摄影:素鸡

    人们常抱怨,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多爱豆挤占视线,就像源源冒出的小彩球,当你反应过来,它们已把你的赛博泳池变成儿童王国的塑料球海洋。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偶像吗? 
    yamy 的话让我意识到,不是我们需要更多偶像,是有更多年轻人需要实现梦想。作为一个也有梦要做的青年,我开始理解爱豆了。一个人做梦,一些人为 TA 的梦庆祝,剩下的人不可避免地被吵得无法入眠。梦是平等的,只不过有的梦就是比另一些更响亮。
     与一群陌生人做了同一场梦,然后一起收工 
    当手机刷到没电、八卦聊到山穷水尽并再没力气抬眼看那些走来走去的爱豆之后,我和同性的摄影师素鸡并排坐在走廊椅子上,像两个被叫出教室外罚站的呆滞小学生。就在这时,我们见到了面目生动、风趣灿烂的辣目洋子。谢天谢地,她跟我俩聊了一个很有温度的天(特别是说到她是 “别的女孩” 微博粉丝时,气氛一时达到高潮。)

    即使你没关注过往届超新星运动会或辣目洋子其人,也多半看过她手持彩带跳艺术体操的 gif 

    事实证明,妍丽娇媚的女孩中间插一个圆润喜庆的女孩,女孩们更爱看。那次星运会之后再见到她,是在路旁公交车站,她与一个高瘦模特同框出现在某服装品牌的广告上。太 body positive了,鼓舞人心。
    “之后还有类似代言吗?” 我问。
    “嗯......没有了。” 她想了想,“所以啊,如果有相关的人看到,请注意.......” 我们都笑。
    这次她参与的项目是武术,得了银牌。比赛结束,记者提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瘦了。
    “你会担心大家总 focus 在你的外貌,或对你的身材作评判吗?” 我们发问。
    “刚走进公众视野的时候会,正常人都会比较在意这个事,但是后来你就习惯了,管他怎么着呢,爱咋咋地。”
    “干了这行以后,跟你想象得有什么不一样吗?”
    “比自己想的累很多,太累了,但是我喜欢,我热爱。我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你有特满意的身体部位吗?”
    “我特满意我的牙,特齐。”
    发现了,确实很齐 | 摄影:素鸡

    最后一个问题也问完了。我站起来,有些依依不舍。“还想再见到你!” 我们挥手作别。走出屋外,恰好听到当日比赛已经接近尾声。

    一个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 | 摄影:素鸡 

    被白炽灯管照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开始显出疲惫了。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的场馆里,精确规划的时间刻度在横向飞逝。计时器、比分数、哨声、扩音喇叭、液晶大屏幕,轰隆隆地从面颊擦过,令你在巨大的亢奋面前坚挺着,又逐渐不支地软下去。我斜倚在墙壁上,第一百零八次试图找个舒服的位置,发现旁边两个女孩还在站着,背对着房间另一端备受瞩目的爱豆,一边打字一边逐字地念:“双栖艺人......居高不下.......一路飙升.......”
    经历了高强度比赛的艺人们看上去一点也不累,三两成群地交流战况:“脱靶了......” “游到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 “可你看上去很好.......” “不不他才是大魔王.......” 聚精会神,叽叽喳喳,像某场重大事件后的课间走廊。
    一个关系很好的女团围拢成一道结界,热切地盯着彼此的面庞,近得不能再近,她哭了,她们安慰她,她逗大家笑,大家又哄她,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我悄悄侧身走过,怕打扰那一团小小的少女火焰。
    几个背着双肩包的高大男生走过来,不久,变成一队人、两队人,直到数十张好看的脸立在空地上,乖乖排好一列。他们胸前贴着姓名牌,穿着统一的训练服,嬉笑打闹,在暂停行进的空隙里等着某个未知的前进信号。凭着这股熟悉、浓烈、谁都经历过的放学气息,我敏锐地嗅出:要收工了!
    收工的队伍自动分成两列:当爱豆走远,其余人走出房间,像天敌飞走后从地穴冒出的小动物。有几个掉队的女爱豆,一边说笑着走近了,不慎打掉某个女记者的镜头盖。“对不起!!” 少女高分贝的声音登时拔起。女记者累得话也说不出,沉默地弯腰捡起,重新扣在相机上。几个女孩已转身走过,互相调笑:“看着很贵的样子!” 话语未落,消失在前面的拐角。
    大家继续往前走,黄褐色的水泥地与暗白色的顶灯像一片狭长的灰土谷,一端是鳞次栉比、灯火辉煌的 show time,一端是路灯点点、气息燥热的平常马路。大巴来了,我们一语不发地扛着机器、背着电脑、低着头,默默走向这场偶像幻梦的出口。 
    2020.08.20 | BY 赵四 |
    • 编辑:Alexwood
    • 摄影:苏霁
    • 设计:冬甩
    女性凝视身体政治偶像女性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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