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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出所的” 阿强,中国式的非自愿单身者 | Modern Love

    2019.11.13 | BY 赵四 |
    2019Modern Love非自愿单身Modern Love非自愿单身
    编者按:“非自愿独身” 本来是个英文词的翻译(Incel:Involuntary Celibate),指非自发的独身者,或因为现时经济条件或其他非自愿的原因而无法找到伴侣的人。这些人一般都是男性,成为了欧美社会中的一个亚文化群体。但翻译过来,“非自愿独身者” 则没有什么国别差异,不同文化中都有很多这样的单身者,比如这个故事里的阿强。

     

    阿强快三十岁了还是单身,和他很多同事一样。
    三年前我住在城中村的时候,听过一段这样的对话。一个50来岁的建筑工,和一个下班后捡拾瓶子的工人在半夜的街边聊天:“干保安的最让人看不起的,你不相信……那谁说保安就是他妈的看门狗,我叫你往哪里摇你就往哪里摇。” 年长的男人说得愤懑起来,“我操,我听了这句就他妈的再也不干了。”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阿强。
    阿强是在沿街路面巡逻的执勤,穿着和正式特警(SWAT)类似的黑色制服,腰间别着可伸缩警棍、辣椒水警绳等装备,但肩章和后背绣有 “安保” 字样的布条。他们既不是辅警也不是警察,和社区物业的保安类似,由某家保安公司聘用,但他们实际受令于当地派出所,也就是被外派到派出所,从事一些和警务相关的工作。
    这是一种很模糊的身份和位置,他们通常会对别人介绍自己是 “派出所的”。有一次我和他们吹水聊天时,一个高个子起身伸着懒腰开玩笑说到 “我就是传说中的警察”,阿强和同事立即鄙视地哄笑起来:“保安仔,说什么都是保安仔”,“你他妈就是个臭保安”。
    按照阿强的同事张大哥的说法,“这里是懒人待的地方”,没有什么升职的空间,成为警察也是永远不可能的事。跟阿强要好的另一个同事老汤也常常劝诫阿强和其他年轻人早点离开这份工作,“保安越做越懒,因为保安根本没有什么事啊,整天他妈的走一走要么玩手机是不是。” 这种职业形象有一个直接的后果,老汤说:“我实话跟你说,做保安这个行业你最少都要已经结婚了。就怕在这里你们呆久了就过了结婚的年纪,这里很多没老婆的,本身人家就看不起做保安的……”

    保安的存在,往往是之于特勤和警察的相对存在

    其实阿强外表也不算太差,168的身高,五官端正,胖瘦适中,为人大方,自信。经常和阿强喝酒的老邓常常借着嘲讽来激励阿强,“你这人真没本事,连个老婆都找不到,我像你这个年龄,我都生了两个小孩了,你还在这里混。” 对快50岁的老邓而言,找老婆养儿育女是一个男人起码的魅力。最开始阿强还会跳起脚来玩笑似地回击:“催催催,找女人还不简单,你有钱了女人大把。” 后来次数多了,阿强也渐渐默不作声,实在听不下去了便生气地骂,“又不是我不想找!我们做这份工怎么找,碰不到女孩子啊,我找谁去啊!”
    他曾经在电子工厂上边,那里女同事很多,有很多机会嬉闹、一起去网吧、吃烧烤。而今陪着阿强上班下班都是一群男人。但 “碰不到女孩子”,严格地说这不是事实。阿强的执勤区域是一处高档的办公商业区,上下班时满眼都是穿着讲究时尚的女孩,她们踩着高跟挎着精致的小包行色匆匆,阿强和他们的际遇大抵只是问路而已。我问过阿强,为什么不去和这些大楼里的女孩子聊天?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你跟人家聊什么聊。仿佛中间隔着什么,阿强和他的同事只是远远的看着,有时也会用粗俗的话暗地评价一番。
    一个 “双十一” 的下午,我在一处大楼的台阶旁和阿强闲聊,他与同事们正在盯着远处一位穿着清凉的模特摆姿势做街拍。我开玩笑地问他们,这个模特怎么样?
    “那样的女生都不是好东西……那些女人都是看钱的,你没钱她会瞧得起你呀,没钱的时候马上把你踢开。” 阿强的同事评论,视线还是黏在女孩身上。阿强没说话,点着一根烟,稍显局促地笑了两下。

    我是在这个城中村认识阿强的 | 全部图片来自作者

    阿强也是有过女朋友的。他15岁辍学跟着老乡到珠三角打工,转转停停,多年后终于在某电子厂当上了 “拉长”。按照他的说法,拉长也算是指挥着一个小组流水线的领导,只要他把电闸一拉,整个流水线都将停止运转。正是在这个流水线上他结识了一个来自北方的年轻姑娘并同居在一起。阿强觉得戴套不够爽便骗女孩不射在里面,最终女孩怀孕。女孩妈妈知道后赶来,不同意女孩和阿强在一起并要女孩打胎。阿强没钱,便想大不了就结婚,还说服了女孩站在自己一边。某天阿强再次被叫去 “谈判”,在出租房里,女孩的哥哥和其他几个男人威逼着阿强离开女孩并支付打胎费。阿强刷爆信用卡,向老乡借,最后凑齐了5000块。
    经过此事,阿强觉得女孩把他害得很惨,让他掏光了口袋,但女孩似乎对阿强仍有温情,打胎不久后仍来找阿强。但恨意已生,阿强脑子里充斥着掏钱的窘境。在出租房里,阿强逼迫着女孩为他 KJ,理由是 “如果你还爱我的话”。阿强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已经打胎肯定是不能继续在一起了,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多搞一下。说起这些,阿强边喝着白酒边翻着白眼自在得意,任凭旁边的同事骂他。
    后来阿强通过老乡介绍认识了一个女生,在隔壁城市上班。两人只能在微信上聊天少有见面的机会,阿强喜欢对外称她是女朋友。为了迎接圣诞之约,阿强提前询问过我礼物的建议,我说巧克力或者围巾。他第一反应是问我价钱,然后觉得那些太便宜了,应该送块500来块钱的佛玉,“男戴观音女戴佛嘛”。第一次见面也没必要那么贵重吧?他反驳道,“不多花点钱,能操得到 B 吗?“
    一周后到了元旦,阿强 “女朋友” 和闺蜜来到阿强上班的城市找他一起去玩,阿强以上班为由拒绝了,然后把借来的100块包了52.0的微信红包。女孩和她闺蜜吃饭的地方距离阿强所在的地方不到2公里,可是阿强怕吃饭不能付钱而被对方说小气,失掉男人的面子。发完红包后,女孩叫他学着浪漫一点,并发了闺蜜收到男朋友1314转账红包的截图。阿强很生气,他一边向我展示他们的聊天过程一边抱怨:“这女的真贪心,我已经把身上仅有的钱给她了还不满足。”抱怨完又回复女孩子说,自己资金周转不过来,并带着爱心符号答应下次给她更多。他继续向我诉苦:“连手都不让摸,肯定不发那么多,又不是傻,还想要1314的红包,有52就不错了。” 过年前,他们断了联系。
    感情,交往,在阿强心理都有一个价码。正如每个小时的加班费,每完成一件电子产品的工序费。

    阿强在上班

    阿强不时会怀念曾经在电子厂和女孩的过往,翻开 QQ 私密相册给我看曾经的那个女孩,还有他自己染着紫红色的发型。那段过往有窘迫,但在当下仍然是美好的回忆。曾经阿强也很有魅力过,成为流水线的标兵参加厂里技能比赛,带着工友罢工抗争权益,在老乡群体中挥斥方遒。但当找女朋友变得艰难起来,他也不再那么急切地找了。
    但阿强不曾停止对性的追求,每到月中发工资时,他便会同其他同事相约去郊区的会所。从东莞,深圳,广州到佛山、惠州,他都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安全好玩的会所。在那里,他不会遇到发了红包还摸不到手的尴尬,不用面临逼着交打胎费的落魄。在那里,他可以买到皇帝般的体验。每月的几次会所之旅,仿佛成了平衡阿强平时苦闷的良方。一切明码标价,无需感情的经营,无需配合迁就。在那里阿强能掏出钞票就是主角,即使他的啤酒肚越来越大,穿衣也不再讲究,头发也不会染成当年的紫红色。像他一样,很多男人拿那里当成一个治愈站,抚慰着自己并不算体面的城市打工生活。
    男人与性消费总是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性消费可能是他们 “成为男人” 的途径之一,是证明他们内部成员关系的方式。Zheng Tiantian 在大连的研究发现性消费是很多商人群体相互测验对方合作可靠性的手段。Chen Meihua 在台湾男人的性消费中看到的是性工作者被男人当作性商品用来交换政治经济利益。Travis Kong 在香港的研究展示,性消费象征着男人的一种冒险的游戏,以获得在混乱中掌控秩序的体验。
    不过对阿强和他的同事而言,性消费的意义可能更简单一点,就是不被歧视和取笑地拥有性的尊严。性消费像一剂猛烈的春药,让被社会干得萎缩的男性尊严瞬间重新坚挺。

    阿强在唱歌

    30岁的生日时,阿强在一个城中村酒楼举办了生日会,请同事和朋友一起吃饭喝酒然后去 KTV 唱歌,这一轮下来花掉了他一个月的工资。虽然我知道阿强大方,但这样的手笔还是让我有些意外。阿强没谈钱,就是解释说,“生日快到了,摆两桌,30岁了,不管有钱没钱都要过个好生日。” 似乎像是两亿在外的民工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的那种执着,平日在外奔波不易,总得讨好自己一回。
    生日那天,满满的两桌生日宴在喧闹的敬酒词中开始。虽然主角光彩被领导占去了一半,阿强还是很高兴。这次的生日宴除了他姨外别没有其他女性朋友,每个人阿强都是笑脸相迎,礼貌地问候和送走。一直喝到2点来钟,宽敞昏暗的 KTV 里只剩下他的两个死党老乡和一个同事,飘着浓重的啤酒和香烟味。此时的他已经有些东倒西歪,但还是坚持站起来唱每次在 KTV 里都会唱的那首《单身歌》。他红着脖子,唱得很用力:
    我的爱情路实在太坎坷
    这么多年爱上我的姑娘竟然没一个
    对面的美女大眼睛在闪烁
    眨巴眨巴眨巴眨巴眨巴可从来就没看我
    谁会愿意陪我唱这首单身歌
    哪个女孩愿意让我走进她心窝窝
    2019.11.13 | BY 赵四 |
    • 编辑:Alexwood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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