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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权主义爱情动作片要怎么拍？
我的女权主义科幻 A片《Hey, Siro》终于上线了，这是跟著名色情网站 XConfession 的首度联手，据说也是她们第一次跟中国导演合作，“性” 有荣焉。可何为女权 A片？我干脆写下来给大家看看。
歪个楼，这是没有任何 “敏感内容” 但也成为 “禁片” 的《彩虹伴我心》，导演：范坡坡
如果我说拍 A片都是偶然，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信。2015年，我的影片《彩虹伴我心》在网上被下架时，我打电话给 56网问下架原因，客服问我：“有没有色情、性的内容？” 我连忙申辩说没有，“只不过是一个关于同志家庭的纪录片”。挂了电话之后，我一边为自己的影片被审查而愤恨，一边再次深感性的污名之深，以至于连我自己都忙不迭地要撇清关系 —— 哪怕我拍了涩-情片又怎样？难道这个社会不需要么？
恰巧不久后有一位女权主义学者采访我，最后的一个问题是 “你最想拍摄的影片是什么？” 我愤愤然说：“我要拍女权酷儿 A片！”
“真的吗？” 她说，“我有两个朋友你应该认识一下，也许你们可以合作呢！”
几天后，我跟她的两位朋友见面，谈起我们的拍片计划。
女权主义 A片何以为女权？我当时的理解是：1，呈现更多元化的身体，打破传统 A片刻板化的性别形象，特别是直男情欲投射作为主体的建构，以及对于女性的物化；2，我希望可以在剧情之外跟参演女演员做一个访谈，令她们成为有主体性跟话语权的人物，这也将成为我影片的一部分。
之前看过瑞典女导演 Marit Östberg 的作品《Share》和《Sisterhood》，前者是一部女同性恋 A片，后者则记录了影片拍摄过程，融合了作者的很多反思与行动。导演本人也出现在影片中，作为打破镜头前后局限的行动主义呈现。我非常受启发。
不久，我们的 DIY 零成本小电影《波动》经过三天拍摄完成，没想到这开启了我另一扇事业的大门。影片不仅在柏林、罗马、特拉维夫、安特卫普等地涩-情电影节或酷儿电影节展览，更在纽约 CineKink 获得特别提名。2017年在柏林的展映，连续加演五场都一票难求。甚至在柏林住处附近的大街有陌生人拦我，连连称赞我的片子。我心想，也许接下来我可以用心拍拉拉 A片。
真正的机会来了：2019年我在汉堡短片电影节参加女权主义 A片女王 Erika Lust 的大师班。她的发言详述了个人创业的心路历程，如何从单枪匹马的小成本导演，发展成为品牌，更鼓励万千女性观众自我赋权；作为一个涩-情电影公司，她们分外注重企业社会责任，强调涩-情片的教育功能，也发展与性安全、性愉悦相关的公益项目。下午的工作坊则着重讲了导演在 A片制作中应注意的伦理。这些都让我觉得受益匪浅。活动结束后，我即向她们提交了拍片申请。
影片《波动》剧照
很快我收到了一份长达13页的拍摄指南，几乎无所不包地涵盖拍片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问题，对于新手来说无比实用，也实实在在地体现了女权理念。指南大致可以分为三部分，首先是与演员的权力关系。例如第一次演出的演员，要跟 ta们强调影片发布的渠道，以及影片可能带来的后果（为了保护对方）。对所有演员，都要在拍摄前商议好边界，不可以强迫 ta们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
其次是性病传播的预防。所有演员都要进行事先的性病检测，因此主演职位都需要有备选，以免演员被查出性病（其实有性病感染真没听起来那么可怕和遥远，只要有无套性生活，就很可能身体里有点啥，只是有的病毒没啥伤害 —— 但拍片子的话，我们肯定要杜绝一切传播可能）。演员也可能事先约定选择不用安全措施，因为 ta们可能有吃艾滋干预药物 PreP，也可能因为拍摄对手是生活中的真实伴侣等。
第三，拍摄现场的秩序与隐私。除了剧组规定的成员，外人不得随意 “探班”。作为核心的床戏需要尽量安排在早上先拍，或者根据演员情况调整。床戏是否需要清场，需要跟演员商议。影片发布在社媒 Tag 演员账户需要事先经过同意，以免暴露对方隐私。
我的剧本是一个跨种族、多边、多性恋的故事，场景设置在一个中餐馆。我找到了在柏林 A片行业鼎鼎大名的 Amard Bird 作为承制公司，两位制片 Paulita 和 Sonja 都是我的老相识，对于人选、场地和时间一拍即合。然而，就在影片即将开拍时，疫情来了......
3月德国出台 “外出最多两人同行” 的规定，禁止家庭聚会，暂停所有俱乐部、咖啡馆等营业场所。剧组也理所当然停工，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一片死寂。残酷的疫情，让这个三人行加十几位群演的 A片短期内难以成行。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放弃这个剧本，重新寻找灵感。
XConfessions 网站截图，首页为 Hey, Siro 横幅海报
我受邀合作的是 Erika Lust 旗下副牌 XConfessions。这个网站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不仅有超多性感兼具艺术品质的影片，并且有独一无二的互动性：会员们在这里可以大胆告白自己的性幻想，并且你的告白将有机会被创作者采纳，拍摄成片。封锁期间我每天在 XConfessions 上拉片，反复摸索影片创作的风格理念；幕后花絮我自然也不会错过，通过这些也使我更了解了片场环境。一个月内我变成了 XConfessions “十级学者“。
在研读了大量会员告白后，一则关于 “人工智能” 的帖子吸引了我：“如果人工智能可以出壳与人身体互动，ta们的性会是什么样的？” 之前看过《Her》一片，都对这样的套路不陌生，但是可否做一部这样题材的涩-情片呢？而且一定要是女性视角的！
写作期间我遇到了三个挑战：一，对科幻题材我并不熟悉，如何在有限条件下打造未来科技感？为此我刷完了四季《黑镜》，其中一集竟然还看到女主角在影片中看 XConfessions 的片子，这也更刺激了我为未来世界拍涩-情片的决心；二，写这类题材对我自己的生理刺激也不小，不知道别的创组者是如何做到的，反正我时不时就得 “解决” 一下…...不过这是否证明情-雨制造之成功？像《立春》中王彩玲说的，“我知道我是自己被自己感动了”。第三，如何用视听化语言承载影片女性视角？之前我拍摄过女性主义纪录片《来自yin-道》，大学时也写过女性主义电影批评相关论文，可是实践上，如何打破男性凝视，让女性的眼睛和头脑融入镜头？
我开始尝试跟自己手机上的 Siri 对话，体会作为一个独居女性在身体和性上所面临的挑战；甚至假设自己的 yin-道，用手机这个 “器官” 尝试与之互动；我把写好的台词也发给女性朋友征求意见…...终于，剧本终稿完成，片名定为《Hey, Siro》，讲述未来社会人跟 AI 似 “人鬼情未了” 般的情-欲纠葛和身体互动。此时我的手机已经被训练得无比敏感，哪怕我读剧本喊 Siro 时他也会答应。果真是人和 AI 一起飞，不疯魔不成活。
两位主演 Lucy Huxley 和 Romeo | 摄影：Michelle Gutierrez Fernandez
5月底，德国解除聚会的双人上限条例，影视行业也随之在严格的安全措施下复工。对于一个多年注重预防性病传播、倡导健康安全的电影公司来说，疾病的话题并不陌生。Erika Lust 制定了详尽的拍摄规范，预算中也包括所有演职人员核酸检测的费用；选景和找人也都非常顺利，演职人员都是久旱遇甘霖一般欣喜有活干；制片帮助我们找到两位非常有经验的演员 Romeo 和 Lucy Huxley，我看过 ta们之前的合作，非常有化学反应的一对。
我们进行了粗略排练和走位，并且完成了重要环节：关于边界及禁忌的事先约定。对于 Lucy，我给她看了张曼玉在《青蛇》和《新龙门客栈》里的两段表演。她走路的姿势可以想象成一条蛇的形态；而片中她勾引 Siro 从手机中出来的表情，则参考金镶玉勾引周淮安。我和 Romeo 在讨论他的角色之外，还谈及了当下热门的种族话题，我征求了作为黑人的他在自己角色上的意见，并据此对剧本进行了一番修改。
摄影：Michelle Gutierrez Fernandez
拍摄日刚好赶上6月底最热的一天，两位主演顶着30几度高温，在没有空调不能开风扇的情况下，大汗淋漓地开始了当天首当其冲的硬核床戏。不同于一般的现场导演可以随时喊 “咔” ，我们协商好尽量不去打断做i 的过程。这使得创作本身更像是一部戏剧而非电影。结合之前的沟通排练走位，加上现场出色的临场发挥，ta们不仅顺利完成，更追回了消毒通风造成的延误。
为了呈现未来感的性爱，我们设计了 AI 内置镜头的主观视角。需要演员进行与摄影机做i 的无对手表演，这一段我们决定放弃同期录音，我在监控后面戴着口罩深情地指点：“他tian你，你越来越兴奋！” “看镜头，就像是在看她！” “眼神可以更有力一点！” “准备好！要发射了！好！发射吧！”
开拍前大家围坐讨论边界 | 摄影：Michelle Gutierrez Fernandez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幸福的团队。除了我、灯光师和司机，整个剧组都是女性，而且是在柏林 A片界的资深人士，相当游有经验且默契。摄影师 Karyn Hunt 是一位老司机，之前曾在旧金山著名的成人片场 Kink.com 从事置景、道具工作。讨论器材等技术细节时她会照顾到两位演员肤色的差别，尽量找到呈现他们各自身体质感的最佳方案。对 Siro 化身成人这一关键场景的灯光，她进行了不厌其烦的尝试。最后终于找了最节省时间，又有高逼格科幻感的手法。
我不禁想起来多年前那个 DIY 零成本小电影，开拍第一天是由一位男摄影师操机。当天结束之后，我们都感觉到这个角色位置的别扭之处：摄影机在他手中宛若一只枪。哪怕是多么具有反思精神的一个人，多么酷儿的一双手，也未能避免这个问题，而这种男性视角也渗透在拍出来的效果中。向来反对身份政治本质化的我，也不禁感叹 “生理性别” 的可怕。好在后来一位女摄影师朋友及时替换上来，拯救了这部片。
我和摄影师 Karyn Hunt 测试灯光 | 摄影：Michelle Gutierrez Fernandez
经过这次，我对女权主义 A片有了更新的认识，以下是我认真的导演手记：
首先，艺术创造应该发自肺腑。这么说对于 A片来说可能不一定合适，应该是发自丹田，发自海绵体，发自括约肌，发自每根汗毛每滴体液…...从身体出发，在有欲望表达的情况下，故事就水到渠成。
其次，A片也是电影，认真的创作态度对所有电影通用。对于细节需要有力把控，对于故事应当不吝天马行空的想象，视听语言到位才能勾起观众情欲（这一点我深信自己做到了，欢迎您订阅 XConfessions 在线体验）。
第三，女权主义不应当只在镜头前。幕后多元化，特别是女性工作人员的参加很重要。这能使影片更深刻地贯彻女权视角，另一个方面也促进电影行业性别平等。
最后，女权主义不可能单独存在，不能仅着眼两种性别，也不能只关注性别。种族、年龄、身材、健全/残障的多元呈现都很重要。这些问题上我们还有所欠缺。
xing 革命尚未成功，本同志仍需努力。
